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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中我利用美国卡特总统的话,描述“原教旨主义”(fundamentalism)的特色。然而,我并没有给它下个定义。
Merriam-Webster字典定义“原教旨主义”(或作基本教义派,注1)为:“一种运动或是态度,它强调严格、依照字面意义(形式化)地遵守一组基本的原则。”(a movement or attitude stressing strict and literal adherence to a set of basic principles)这组“基本的原则”就形成了固定的意识形态。原教旨主义的兴起经常是因为这种意识形态受到威胁,而有的防卫性反应,利用隔离、压制、甚至暴力的手段,以达到伸张意识形态的目的。本文中,这个字眼并不限定用于宗教的领域,所着重的是信仰的态度,而不一定是信仰的内涵。例如,一个“基要派”的基督徒(fundamentalist),不一定有“原教旨主义”(fundamentalism)的表现。
从美国政坛的小故事 一文,我们可以窥见,人类对权力和利益的追求,根深蒂固,足以腐化任何的群体和个人。原教旨主义者,虽然表面上有着“高举信仰(或教条)”的优越感,骨子里追求的却还是本位主义的权力和利益,不顾正义、是非、和道德理念,强把自己的教条加在别人身上。唯一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们自以为是“替天行道”(爱上帝,爱国,或爱党派)罢了。
近年来在美国,有两个主要因素刺激着原教旨主义的尖锐化,一个是被政治利用的文化战争,一个是9-11以后美国政治气候的改变。现在就让我们看看美国政、教上的例子吧。
新保守主义
9-11之后,所谓《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sm,或作neocon)逐渐有了新的涵义,与小布什的政策紧密相连。它虽然没有一个非常清晰、固定的定义,但是它成为:军事上的冒险主义、输出美式民主、批准刑讯、干涉州政府和个人权利、和支持激进的犹太民族主义,统一这些政策的意识形态。
这个意识形态强调先发制人的战争(preemptive war),以保持美国在世界的霸权。前任副总统切尼和鹰派大将,助理国防部长沃尔福威茨(Paul Wolfowitz)在主政前八年就已经在倡导这种手段,称之为“90年代的国防策略”(注2、3)。在2001年9-11前后,切尼已经与亲信(包括鹰派的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Rumsfeld)选择伊拉克作为目标,其目的在除去以色列的一个心腹大患,并且使它成为美国在中东的的军事、经济、和政治的基地(注2、4)。我们可以说,小布什、切尼、拉姆斯菲尔德、和沃尔福威茨是《新保守主义》的四大金刚。
内布拉斯卡州的共和党参议员黑格尔(Chuck Hagel)曾说:“我们为什么要侵入伊拉克?我认为那是所谓《新保守主义》意识形态的胜利。那同时也是布什政府的傲慢自大和办事无能的结果,将美国带入这个选择。、、、这些人(《新保守主义》者)显然说服了一位对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没有经验的总统。这位总统在9-11恐怖袭击之后,有着强烈的责任心,要领导美国脱出困境。”(注5)。
《新保守主义》特别强调意识形态,用意识形态,而不是客观事实或是非观,主导政策。它不能容忍与既定路线不相容的结论,所以我们把它归类为(政治上的)原教旨主义。
对外交的态度
博尔顿(John Bolton)是另一位《新保守主义》的战将。他强硬的外交路线与小布什完全同调,受到欣赏。他在2005年初被小布什提名为驻联合国代表,但是国会没有通过他的任命。纵是如此,小布什还是派他为“休会代表”(recess representative,是暂时的位子),可见倚重的一般。
博尔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他曾说:“这世上没有联合国这种东西存在。世上只有一个国际社会,而这个国际社会仅能被唯一的超级大国所领导,那就是美国。”(注6)他批评联合国不遗余力,明知道他会成为破坏联合国的动力,却被提名为驻联合国的大使,这的确不简单。
2002年,当前总统卡特带领一个代表团访问古巴的时候,博尔顿捏造事实,指控古巴的制药工业涉入制造杀伤力大的生化武器(WMD)。古巴立刻宣布,欢迎美国科学家来检验。当他无法强迫美国的情报专家证实他的指控,他威胁要将这些情报分析家调职或处分。这种作风,与日后对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错误报道,极端相像。(注2)
在国务院里面,博尔顿努力地企图推翻二战以来,历任美国总统共同所作控制核武扩散的努力,他认为苏俄既然已经不存在,这些限武条文只会损害美国的主权、利益。因此,当小布什宣布任命他为驻联合国代表的时候,美国有59个最资深的外交官同声谴责这个举动,认为他在处理限武上有“不可思议”的表现,是在反对促进美国的安全,不能任用。问题是,博尔顿这些立场与他的上司完全一致,忠实代表了小布什政府的政策。(注2)
前总统卡特指出,这是外交上的原教旨主义,不容忍任何的“异端”思想。
对以阿问题的态度
历史上,西方世界有许多压迫犹太人的往事,这有宗教、社会、和文化的背景,我们就不去多说。但是美国人,特别是基要派的基督徒,对复国以后的以色列,却是最衷心、热烈的支持者。在以阿问题上,他们几乎是完全的一面倒。每次当以色列的首相(例如,梅纳赫姆·贝京,本雅明·内塔尼亚胡)来美国访问的时候,一定会安排与重要的基要派领袖会面。
我们知道,基要派的信仰与犹太教的信仰是绝对水火不容的。以色列人对基督教的排斥尤其激烈,这两边怎么竟然会走到一起呢?的确耐人寻味。
可能许多人都看过《末日迷踪》(Left Behind, by Tim LaHaye & Jerry B. Jenkins)的末世小说系列。它前后12本书的畅销量是创纪录的。这本书描写的背景是新约圣经的启示录,讲到末世的景象。它对启示录的解释,根据的是“时代论”(Dispensationalism)的末世观,也就是所谓“前千禧年派”的神学观点。在故事中,当弥赛亚再临时,上帝把真信徒提升到空中,观看在大灾难中受到折磨的世人,包括亲人、朋友和邻居。许多基督徒把这本书所描写的,当作是对圣经的末世观最有权威的注解。
“时代论”者认为二战后以色列的复国,正是应验了圣经的预言,是弥赛亚降临前的征兆。持这种信仰教条的人,认为整个圣地应当回到以色列的管辖之下。为了实现圣经的预言,他们不但无视巴勒斯坦人民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和以色列人对他们的欺压,他们更是无条件地支持以色列人在约旦河西岸设立的徙置区(settlement),铲平附近巴勒斯人的家园,以巩固徙置区的安全,又兴建徙置区之间的专用高速公路,把巴勒斯坦人的土地分解得支离破碎,无法成国。
这些积极的原教旨主义,把信奉伊斯兰教的巴勒斯坦人看作是应当被消灭的。不但如此,因着他们的教条,他们也完全漠视巴勒斯坦基督徒的处境。他们是以色列国最忠实的支持者。对他们来说,支持以色列符合美国的政治利益,也符合信仰上的教条。似乎是只要是符合教条,其他是非对错就不重要了。
其实,这种态度真符合圣经吗?首先,我绝对尊重相信“时代论”的基督徒。我个人虽然对之存疑,但是绝不反对别人接纳这个教条。但这只是一种对启示录接近字面的解释,不用把它绝对化,也不必强加于他人。如果为了促使预言的完成,竟然使用罔顾公义和公理的手段,这就完全违反了圣经的精意。当一种信仰态度让人失去分辩善恶的能力,使他不能容忍不同的意见时,这种信仰就会带来极其可怕的后果!
谈人权问题
尊重人权与民权是美国立国的基本,也向来是美国政府所关注的。去年小布什总统去北京看奥运,还特别提出人权问题,可见一斑。但是最近两则新闻提醒了我们(注7),过去八年来,《新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已经大大减低了宪法对人权的尊重和保护。使得美国对其他国家所提出的人权要求,显得极端虚伪。
2001年9-11之后,全国惊慌失措,在没有国会议员从头到尾仔细读过的情况下匆促立法,在2001年10月26日,小布什总统签署颁布“美国爱国者法案”(USA PATRIOT ACT)。这个法案在2005年和2006年分别受到修正,延长。
这个法案以防止恐怖主义的理由,扩张了美国警察机关的权限。根据法案的内容,警察机关不需任何具体证据,就可以有权搜索电话、电子邮件通讯、医疗、财务和其他种类的记录;扩张美国财政部的权限,以控制、管理金融方面的流通活动,特别是针对与外国人士或政治体有关的金融活动;并加强警察和移民管理单位对于居留、驱逐被怀疑与恐怖主义有关的外籍人士的权力。
在这个法案的权限下,美国政府在本土拘捕、监禁了超过1200个无辜者(当然绝大多数是阿拉伯裔或是伊斯兰教徒),这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监禁、或被释放,或被迫离开美国。不但他们的人权没有受到保护,他们经济上的损失更是无可估计,他们事业中断、账户封锁、商业倒闭。许多人受害,是因为美国情报的错误,或是执法机关的滥权。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人是无法获得赔赏的。
许多成人和儿童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争中被捕,送到古巴的关塔那摩美军基地。其中有520个人(包括40多个国籍)被拘留超过3年,没有任何法律保障,与外界没有任何通讯,也没有被控任何罪名。《人权组织》的医生们在2005年4月报道说,“至少从2002年以来,对关塔那摩的拘留者,美国政府有系统的从事心理虐待,对拘留者的健康造成巨大的影响。” 美国官员承认,其中有许多受到刑求(torture)。这个拘留营严重影响了美国的国际声誉,被国际认为是公开违反日内瓦战俘协定的国家。
从最近的新闻得知(注7),2004年轰动全世界的《虐囚门》事件,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它反映了一个普遍的现象。美国的情报人员向红十字会承认,这些监禁在伊拉克、阿富汗和关塔那摩的被拘者中,大约有70-90%是被错误拘留的。美国军方报道,至少有108人在美军的看管下死亡,其中至少有28件是被杀,包括被美军杀害。(注2)
红十字会“国际委员会”在美国25个俘虏营中,访问了6个。他们发现有107个受拘人不到18岁,最年轻的才8岁。2005年,(记者Seymour Hersh报道)国防部长伦斯菲尔德收到一个报告,称有800-900个13-15岁的巴基斯坦儿童被拘禁在美国的监狱。(注2)
为了这些刑求,老布什总统的私人李医生(Burton J. Lee III)曾经发表声明说:
“有关美国军人刑求俘虏的报道,牵涉到了军中的医护人员。新的军方伦理守则授权军方的医护人员成为虐俘的共犯。这些新的守则,为了将就审问者的方便,不顾医生和受拘者的权益,扭曲了固有的伦理法则。、、、受到政府核准,加上医护人员的协助,这种有系统的刑求是决不能被容忍的。、、、诉诸刑求只能证明是软弱,而不是有力的表现。它并不能表现了解、力量、或是宽宏大量。它也不是领导能力的表现。这些政府官员因为过分胆却,才作出这种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国民的丑事。”(注2)
不但如此,美国中央情报局还经常把一些拘留者送到其它国家(叙利亚、沙烏地阿拉伯、埃及、摩洛哥、约旦、乌兹别克,等等),在那里施行严刑,以逃过美国法律的限制。
我简直无法相信下面这些话是出于美国官员的口:
“无视于国内与国际对刑求的限制,作为三军统帅,总统有权批准,在审问时采取任何对身体的或心理的行为,包括刑求。”(美国国防部文件)(注2)
“依我的判断,在9-11以后,我们活在一个崭新的时代,日内瓦战俘协定基本上已经失效,不适用了。”(阿尔韦托·冈萨雷斯,Alberto Gonvales,小布什的白宫法律顾问,后来是布什政府的总检察长,Attorney General,即全美最高执法官员!)(注2)
这种种做法,连许多保守人士都警觉到,是违反了美国的立国精神。参议员麦凯恩曾经做过越战的战俘,受过严刑,对这样罔顾人权的做法,尤其深恶痛绝。对人权尊重的信念,深植所有美国人的心中。目前,在反恐的前提下,居然会有这种漠视人权的表现。我想,绝对不是这些人良心丧失,而是“国家安全至上”的意识形态所造成。这种态度走到极端,只会带来大国沙文意识,不论是非,不论人权。这对美国道德形象的伤害是巨大的。
宗教上的偏差
不但是政治,宗教上的原教旨主义也是激烈的。它往往让人自义、自以为是,而且否定所有与自己看法不同的人和做法。以派崔克·罗伯森(注8)为例,他是基督教“700俱乐部”(700 Club)电视节目的主持人,是基要派(注1)的领袖之一,曾在1988年参加竞选美国总统。他的许多言论明显带着原教旨主义的色彩,而不是圣经的立场。
他对美国主流教会(圣公会,循道会,路德会,长老会,公理会,等等)的批评就是一个例子。在1991年1月14日700俱乐部的节目上,他把这些教会列为“敌基督”:“你们说我应该对这些教会友善一些。荒谬!我不必对敌基督的灵友善!”(注9)
2006年1月6日,CNN报道(来自1月5日“700俱乐部”消息),当以色列的首相阿里埃勒·沙龙(Ariel Sharon)中风住院的新闻出来以后,罗伯森说,沙龙的病很可能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因为他最近给了巴勒斯坦人更多的土地。他更宣称,前任首相伊扎克·拉宾被谋杀也是这个原因。
2005年8月22日的“700俱乐部”节目上罗伯森提到委内瑞拉的总统乌戈·查韦斯(Hugo Chávez)时,说道:
“我不知道有关刺杀的教条是什么,但是如果他以为我们会刺杀他,我想我们真应该去做。这比开战要容易多了,而且原油输送也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当法威尔牧师(Jerry Falwell,另一位基要派领袖,“道德大众”的发起人)在“700俱乐部”节目上宣称:“9-11恐怖攻击是那些异教徒,堕胎者,女性主义者,同性恋者,和‘美国公民自由工会’(ACLU)所造成的,” 罗伯森当时似乎很同意这种看法。事后,因为反应过分强烈,他才出来否认说,他因为助听器不灵,没有听清楚就点头了。
这些论调都是与我所认识的上帝,和所读的圣经大相径庭。从他们这些谈话中,我几乎看不见上帝的影子。他们应当都是真诚的基督徒,并非存心不良。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表现呢?我想,这是因为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地有了固定的意识形态,深深地影响了他们对人对事的看法,以及对圣经的诠释,让他们有了盲点,以至于完全看不见自己违背了基督耶稣的教训。这是何等惊人的盲点!
耶稣向那些仗着自己是义人、藐视别人的,设一个比喻 说:
有两个人上殿里去祷告,一个是法利赛人,一个是税吏。
法利赛人站着,自言自语的祷告说:神阿,我感谢你,我不像别人,勒索、不义、奸淫、也不像这个税吏。 我一个礼拜禁食两次,凡我所得的,都捐上十分之一。
那税吏远远的站着,连举目望天也不敢,只捶着胸说:神阿,开恩可怜我这个罪人。
我告诉你们,这人回家去,比那人倒算为义了。因为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
(新约路加福音18章,14-18节)
美国的例子也不过是一面镜子,帮助我们自省。我们如果只用意识形态思考,也会有相似的盲点,缺乏容忍,给别人和社会带来灾难,丝毫不能促进人类社会的福祉,或传扬我们的信仰。(续)
注:
1、在本文中,凡是提到基督教的fundamentalism,一律用“基要派”或“基要主义”这个名词,这样使用的时候,笔者的意思是一个中性的名词。
2、Jimmy Carter, “Our Endangered Values: America’s Moral Crisis,” Simon & Schuster, 2005.
3、根据维基百科,Paul Wolfowitz的网页:
http://en.wikipedia.org/wiki/Paul_Wolfowitz。
4、根据维基百科,布希的財政部長Paul O’Neill的文件,在布希2001年1月,即上任十天內,通知部屬研究如何推翻伊拉克。並在當年1、2月,討論一份秘密備忘錄,“後薩達姆的伊拉克計劃”(Plan for Post-Saddam Iraq)。2001年3月間,國防部有一份文件,“伊拉克外國競爭者劃分油田契約”(Foreign Suitors for Iraqi Oil field Contracts),並附有伊拉克油田細圖。
5、Chuck Hagel, “America: Our Next Chapter: Tough Questions, Clear Answers,” Ecco, March, 2008.
6、Roland Watson, “Bush Deploys Hawk As UN Envoy,” March 8, 2005, The Times:
http://www.timesonline.co.uk/tol ... /article421888.ece.
7、一则是奥巴马总统考虑,最后反对,公布美国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虐俘照片(2009年5月15日)。请参考:
http://www.rnw.nl/internationalj ... 90514-obama-torture
一个是奥巴马与切尼为设在古巴关塔那摩湾美军基地上的拘留营而有的辩论(2009年5月21日)。请参考:
http://www.freep.com/article/200 ... nsify+terror+debate
8、Pat Robertson是一位电视布道家,成立了许多机构,包括“American Center for Law and Justice”(ACLJ),“Christian Broadcasting Network”(CBN),“Christian Coalition”,“International Family Entertainment Inc.”,等等。
9、David S. New, “Holy War,” p. 88, McFarland & Co., December, 2001. 也可参考:"'I don't have to be nice to the spirit of the Antichrist: Right-wing TV evangelist and former Presidential candidate Pat Robertson is the man Bank of Scotland has chosen to spearhead its US subsidiary. Why?", by Greg Palast, Guardian Unlimited, May 23, 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