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冠仁:如你我一般浮沉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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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03 张冠仁 大家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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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演员们很注意地区分演员和明星之间的区别。演员是一种职业,而明星只是一种身份。他们隐约地用这种分寸感来建立自己对职业性的某种坚守。尽管在庞大的横店影视基地里,这种坚守看起来徒劳又渺小。
《麦田里的守望者》里,主人公霍尔顿最潦倒困苦的时候,提了一个问题:“冬天湖水都了结冰,那些湖里的野鸭子躲到哪儿去了?”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
放下书,恨不得抓住街上每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对她们说“遇到这样的男孩就嫁了吧”。那年我刚好16岁,恰巧读到了那颗善良又孤独的少男心。
这个叛逆又失败的小孩,他刚被学校开除还满嘴脏话,抱怨天气冷得像巫婆的奶头,那是他对抗世界的壳,越柔软的人往往越需要坚硬的外壳。
时代的洪流来了,叛逆年少的霍尔顿和鸭子们会被寒潮裹挟到哪里去呢?
尔冬升用他的《我是路人甲》回答了这个问题。脆弱又坚强的他们,就像在横店漂泊的群众演员们。
横店之于当下的中国社会,一个多么契合的隐喻:世界最大的电影拍摄基地与世界工厂休戚与共。
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在东莞的流水线,浙江的淘宝村,北京的回龙观,唐家岭,八里桥……24小时马力全开。他们目光坚定又内心彷徨,他们斗志昂扬又毫无退路,他们吃苦耐劳又钢牙紧咬,他们心比天高却又命若琴弦。
他们是所有消费链条PPT里的底端,只是大时代的小小注脚,他们是时代滚滚洪流的水下暗礁,他们从来都不是媒体关注的台前主角。
前溯五十年,后望三十载,这都是一个经济上的盛世年代,只是媒体和社会把太多的焦点放在了马云王思聪身上,而忽略了这些苍白无力乏善可陈的普通人。
大时代的小人物,这本来是电影及一切叙事文本的剧作法之一,而今被尔冬升导演启用,他从横店群众演员里挑选出了这二十几号人,守在横店整整拍了一年,把他们每个人的真实故事都搬上荧幕,统一番号:《我是路人甲》。
尔冬升讲了一群人的《喜剧之王》,由一群货真价实的群众演员担纲主角,男一号万国鹏的眼睛里尽管没有周星驰那样的忧伤,好处是他也没有刻意模仿其他人,他只是他自己,即使笨拙一些业余一点,那只是他自己和世界相处的方式。
【来自■新▲疆■的廖师傅】
在拍摄《后会无期》上海部分的时候,韩寒让我采访了一组在车墩影视基地的群众演员,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今年五十岁的廖师傅,他来自■新▲疆■昌吉,整个车墩基地里年龄最大,家乡最远的群众演员。
年轻时当过通信兵,复员后去中国电信当工程师,在成都开过餐馆,现在在距离上海市中心人民广场35公里之外的车墩影视基地当群众演员,运气好的话,一天可以拿300元。比如在《太平轮》里和章子怡有对话戏的时候。
他选择50 多岁背井离乡是因为无法抵御内心深处对演戏的渴望,因此决然不要过一种随波逐流的人生。
“演戏让我开心,而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开心过。”
他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返乡,春节就在这座空空荡荡的摄影城里游荡。
采访之后,我和群众演员们都保持了微信联系。
如果仅仅从朋友圈来看的话,其他群众演员分享内容都是一些网络段子,或者打气加油的文字,年轻人偶尔也会发 “如果……我就……”的豪气冲天文字,我猜应该是喝完酒或者最艰难的时候。
廖师傅却经常会发图书馆或书店电影院的信息,甚至还有去体验生活的信息,比如采访吸毒人员感受等等。其他群众演员们不去电影院的原因也很容易理解,距离影视基地最近的新式电影院远在13公里之外。
和《我是路人甲》里的个色鲜明的人物不太一样,我所接触的大部分群众演员们对人生价值没有太清晰的目标。很多人只是和工厂流水线两项比较后,认为群演更轻松。
他们像候鸟一样,随供求关系的稀缺变化在流水线和影视基地来回迁徙。凌晨五点,他们蜗居在车墩影视基地等通告,如果下雨的话,他们就躲在遮雨棚下,等着群头通知开工,运气不坏的话他们可以赚一百块钱。
这个价格比横店群演的行情要好一些,上海郊区还有一个叫胜强的影视基地,原先车墩没有戏的时候,他们就去那里试试运气。“不过走到哪里都要关系啦。”所以慢慢地他们就固定在一个地方等待开工。
曾有一位群众演员头,简称为“群头”,给我描述了一番群众演员的职业奋斗路线图:
你从群众演员开始混,如果外形能力情商运气不错的话,那么很快就能混到一两句台词,关系好一些的话,可以变成一个有台词的群演,往后就是小特约演员,再往上一级就是大特约演员,那意味着你会有坐椅子吃饭和带助理的权利。
椅子是剧组里重要的权力符号,所有群众演员都是蹲着吃饭,无论刮风下雨冰雹大雪。
而特约演员和群众演员的收入界限是前者每天300起,甚至能到1000,而后者最多撑死了就是100。当然如果运气好的话,你可以走另外一条职业规划路线:
足够机智会来事儿可能会被导演或者其他剧组部门挑中,做助理,当场工,做外联制片,做演员副导演,甚至是制片主任,那这个时候就是接不完的戏,再也不用看天吃饭了。看起来制片主任是群众演员升迁模版凤毛麟角的天花板。
【平凡如你我之人】
《我是路人甲》中有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镜头:一个抛妻弃子的中年男子,因为演砸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色而陷入癫狂,他的演员哥们给他一路铺着拖鞋,而他只是赤着脚裹着被单一遍一遍重复着自己演砸的台词,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
在《我是路人甲》结尾部分,万国鹏屡遭打击,坐在马路牙子上,一个初来乍到的横店冒险者,满怀憧憬地向他打听演戏ABC,于是他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每一个在横店打拼的人都很清楚,迄今没有一个从跨越横店晋级一线演员的例子。王宝强那是另一段北京电影厂门口的励志传奇,北京和横店之间所需要跨越的又岂止是地理空间的1600公里,那是庸窘日常和浪漫彼岸的落差。那是账单和诗歌的区别,那是群众艺术馆和维也纳金色大厅的界限。
对于没有生存资源的群众演员来说,去北京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因此最后当最有演员理想的野心家魏星,决定摆脱旧日颓废大干一场的时候,他一咬牙踏上了横店通往小商品集散地义乌的巴士,义乌是通往北京的一扇打开的大门,但也可能是对梦想的一次关门。
群众演员们很注意地区分演员和明星之间的区别。演员是一种职业,而明星只是一种身份。他们隐约地用这种分寸感来建立自己对职业性的某种坚守。尽管在庞大的横店影视基地里,这种坚守看起来徒劳又渺小。
尽管片中出现了大量心灵鸡汤一般的台词,导演最终用爱情丰收来结束了这一场关于人生理想的实践课,看起来略有些错位。就像他会启用几十位真实的群众演员,让真正的演员袁咏仪方中信来客串群众演员。
这就好像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企图用某种道德感或其他东西来建立自己对某些价值观的拒绝,可是事实又是如何呢?
因为我曾经在某所电影学院有过一段现在回想起来颇多遗憾的执教经历,我的学生中有好多不知道自己追求什么,我也因为水平有限从来没有能为他们展现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看完《我是路人甲》之后,我非常希望能够回到那些在讲台上的时光,这部电影做到了我当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塞林格笔下的霍尔顿最终没有成为那个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是遗憾也是必然,就像路人甲和匪兵乙的励志故事也只有梁朝伟周星驰来讲才会光被四表。这是一部反成功学的电影,没有逆袭,没有人生巅峰,只有一个朴实的结尾。
“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划,逆流向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这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结尾,而在《我是路人甲》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平实的关于梦想这件事情的定义。
平凡如你我,谁又不是路人甲呢?
作者:张冠仁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编剧,右手写字影视,左手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