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我那杀了干爹的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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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仑:我那杀了干爹的干爹(一)
2015-12-28 冯仑风马牛
图片来自|未知摄影师
冯叔的钱包里一直放着两个人的照片,其中一个就是他的干爹。许多人都觉得冯叔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但在冯叔眼里,他的干爹才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1.我干爹杀了他干爹2.当年牛逼闪闪的干爹3.荒唐言和辛酸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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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杀了干爹的干爹(一)
来自冯仑风马牛
十多年前,下午两点多,我在旧金山的一个公寓里倒时差,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突然接到从北京打来的一个电话。接起来我就觉得电话那头非常压抑,一个沉痛的声音对我说:你干爹走了。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一个下午都在默默垂泪,更加难以安眠。
这之后,我满脑子都是干爹的样子。干爹去世的时候年近80,我记得他原来的身体非常棒,是一个高大而健硕的老人家,但自从他带着我见了他的一个兄弟之后,身体就日渐的萎顿下来。
▲ 30年代的美国旧金山
有一天,干爹照例给我打电话,他操着一口河南话说,“儿啊,来家”。他通常都是这样,说完了就放下电话,也不管我会怎么反应。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在部队当首长下命令下习惯了,从来不需要你反应,只需要你执行。
于是我着急忙慌地就赶到了老爷子那儿,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沙发上发呆。
“老爷子,什么事?”
“台湾来人了。”
“台湾来人怎么了?”
“是我兄弟来了。”
“兄弟来了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把他爹杀了。”
“可是我把他爹杀了”?我当时也觉得很离奇,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干爹告诉我,这个兄弟是他干爹的儿子。
我干爹小的时候家境非常好,是河南鲁山大户人家,有田千倾,有深宅大院的瓦房。他读的是武汉大学历史系,1937年就毕业了。他在学校里的时候,还闹了“学潮”,被国民政府叫去训话,据他讲,还让他们吃了一顿,最后把他们打发走。
干爹毕业以后回到原籍,正赶上抗日战争。这时候他有三个选择:第一个,家里给钱,出洋留学;第二个,跟共产党去外地打游击;第三个,拉杆子建立武工队,就地抗日。最难的是第三种选择,他却胆气冲天,选了第三种。
▲ 我军追击逃敌
之后,他跟着抗日的烽火辗转在敌后战争好多年,然后又参加了共产党的正规部队。到了将近1948年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野战部队的团政委了,率领部队打回老家的时候,又正好赶上老家县城的城墙上架起机枪、插着旗帜。原来他的干爹是守城的主官,而他和他干爹的孩子,也就是他现在的兄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所以他就非常纠结。
但是他站在革命立场上,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正义感,于是他给干爹修书一封,写道,“限三日内开城投降,否则城破之日,休怪儿不忠不孝”。他干爹接了这封信,拍案大怒,破口大骂,命令手下在城门口挂出通缉和告示,居然还在告示上数落他从小以来所谓的劣迹。我干爹还给我念了一段,说他干爹在告示上写道,“马匪鸿谟,少小顽劣,不喜读书……云云”。意思就是说他从小就是个坏孩子。
结果共产党势如破竹,打下了这座城池。在公审大会上,他居然把他干爹枪毙了,当时他获得了一种革命的成功感和正义被伸张的荣耀感。后来,他干爹的子孙、亲属作鸟兽散,有的被斗争,有的流落他乡,他的这个兄弟就去了台湾。
▲ 50年代的台北西门圆环|邓秀璧摄
两岸阻隔,几十年未通音信,彼此早就断了那份念想,也忘了这样一段被时间淹没的悲情。这两天台湾开放,老兵回家,于是他的这个兄弟回到了大陆,辗转通过很多人联系到他,说一定要见到他,而且非见不可。
这个时候,我的老干爹内心就纠结起来。回头想想这大半生,他为了革命杀了干爹,却也并没有因为革命而保有一生的富贵荣华;相反,后来的政治斗争又使他倍受摧残,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摧残,他始终在政治运动的绞肉机里不得自拔。
我相信他百感交集。而且在那时候,他又不知道他的这个兄弟从台湾那边过来见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个兄弟当面指责他,破口大骂,甚至奚落他,我干爹最害怕那个兄弟会说,你杀了我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一辈子还不是被人欺负、被人蹂躏、被人斗争?这样的质问和奚落,会使他一生的尊严完全扫地。他大概是受不了这样一种可能的场景,所以才纠结。
干爹陆陆续续地给我讲了上面这些来龙去脉。我看他那样,就跟他说,那去看看呐?他说,我要去,你也要去。他让我一定也要去。我说好啊。
▲ 我军沿铁路逼近内城
于是过了几天,我陪着干爹到了北京大兴一个居民区小院的一栋民宅里,大概是一楼的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在里面看见了他的那个兄弟。
我看老干爹进去以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握手不是、不握手也不是,哭不是、笑也不是,总之极其难受、极其尴尬的样子。倒还是他这个兄弟说,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你身体好不好,我们都老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说说以后吧,不管以前了。
这时候,干爹才平复下来,开始说了说他这几十年在大陆的事;他兄弟又说说自己去台湾以后的生活,家里人、子女都在做什么。唠了一会儿的家常,然后就告辞出来了。
在路上,干爹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他真的身体不舒服,可怎么问他都不应声,只是在叹息。从大兴回中央党校院里的路上,大概有一个半小时,他一直处在这样的心境中。他忘记了自己有前列腺的毛病,没有及时上厕所,就这么憋了一路,回到颐和园这边的家里以后,没过多久就因为前列腺的毛病住进了医院。
▲ 北京颐和园万寿山的老照片
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而且症状很奇怪,身上的皮肤居然大片大片地往下脱。我去医院看他,他提溜着尿袋,指着这一床的皮屑对我说:这就是我的现在,我肯定不行了。
再后来,我就开始做生意了。有时候我会自己去看他,也安排了人去照顾他的起居和饮食,同时听从长辈们的建议,偷偷地去给他准备了一套中式的寿衣,想着万一干爹不行了,我要亲自给他穿上这最后一身衣裳。
我就这样悄悄地替他安顿着。没想在我刚到美国的这个时候,干爹就去了。于是我陷入了一种极度悲伤的情绪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