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的美丽与哀愁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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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的美丽与哀愁
莫非
文化里缺席,教会里隐形
基督教到底有没有文学与艺术?这可有得争论。但有一点却无须争议,基督教文学艺术在现代主流文化里,可以说是缺席了。反过来说,文学艺术在现今的基督教信仰里,也似乎是隐形了。
这大约可以从一个信徒的天路历程里看出。大部分信徒自信主後,所思考与追求的主要是真理和行善,美的欣赏向来很少在讲台上教导,或在属灵操练里存在过。大部分牧者也尚未有意识地思考过,文学艺术在创造里的地位,以及文学艺术与人性深处息息相关的重要性。因著忽略与漠视,文学艺术在基督教信仰里「存在不存在」?从来就不是个问题。现有福音教会不断努力地,大部分是在怎样装备信徒参与永恒,却未準备信徒参与文化扮演一个活泼生动的角色。在大众文化媒体里,作家、画家、演员或舞蹈家等,可说无论中西,都缺少属灵艺术工作者的典範。
这对现代基督徒创作者带来许多困惑。不论艺术、文学或戏剧,每当一位创作者受洗归入神的名下後,便好像夹缝里的孤儿,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定位?文学艺术是正道还是非正道?对自己的热爱,是要献出为神所用?还是要隐藏不露免得引起教会的争论?这方面也没有太多基督徒前人足迹可以追随。
结果,常常只好一切为二,变成圣俗两分,让宗教归宗教,文学艺术归世俗世界。有时,还会觉得教会里是否有个阶层制度?全时间传福音的传道人在上,带职事奉在中间,平信徒在下,文学艺术创作者则处於最下面?
基督徒似乎也不大需要艺术。很少基督徒会收集艺术品,因为操练简樸生活; 不看戏,不读小说,因为认为内容多半邪恶弯曲。跳舞被普遍视为比较适合孩子,流行音乐则可能有拜魔鬼或虚无谈爱的倾向。大部分流行文化,被认为是来自世俗社会,怕会污染基督徒的灵命,无法餵养灵魂。所有会让基督徒分心,无法读经、祷告做见證的,也都应该逃避。因此,基督教教会里看不到雕刻艺术装饰,以便会众可以心无旁鶩敬拜主。
偶而文学艺术被用之时,却又专为传福音,艺术功用被减缩为「传声器」,以为如此便可打动更多的人心。於是故事成为裹著糖衣的「好消息」,电影成为纸糊基督圣徒传,没有挣扎,且句句吐出皆箴言。写出的文章,则最好能刊登在基督教刊物上,探讨信仰给教会圈内的基督徒看。
如此,没环境没条件又缺土壤,如何能开得出基督教文学艺术的灿烂花朵?基督教文学艺术因而普遍呈现出次等创作,这又如何能把上帝的伟大荣美真实地呈现呢?当宗教刊物或电视节目一摆出来,就是灰樸樸一片,呈现出的基督徒生命脱离不了属灵公式老套,又如何吸引人来渴慕参与呢?基督教文学艺术是否就只能成为文化中的「次文化」呢?无需经过世俗文艺批评等专业检验,只在自己人圈子里流传就好?老实说,不论教会里或教会外,也不大有人过问。
然而,基督教入华已经两百年了,这两百年华人教会一直处於开疆拓土的阶段。我们忙於建设教会、植堂,积极地於传福音,使万民作主的门徒,这使得华人教会一直著重在务实的牧会和宣教方面的拓展。有点像任何王朝建国的初期,想的全是如何打天下,怎样在灵魂里抢滩。
但两百年後,华人教会是否应有不同阶段的思考呢?比如说如何让信仰在华人文化中更深地生根,如何让信仰在信徒生活里作更普遍的应用,如何不只停留在教导信徒要怎麽为基督死,更包括要教导信徒怎样为主而活。这些就离不了建立更深刻的基督教属灵文化。
然而要建立整全又深邃的属灵文化,就脱离不了文字和语言。这其中文学艺术更是文化里的重要承载体,不可缺席。其实,基督教也不是没有过辉煌灿烂的文学艺术时代。今天之所以会在教会里隐形至几乎绝迹,其来有自,要追溯到基督教的教会历史里。追本溯源,会发现在基督教信仰里,文学艺术也曾有过一大段的美丽,但後来却进入上不了檯面,且受到极为暴烈打压的哀愁,为什麽呢?这和新教改革运动的产生,脱离不了关係。
基督教的美丽
写《形象》(Image)一书的作者特恩尔(Steve Turner)认为,阻拦基督教信仰影响主流文化的最大原因,是一般人对基督教文学艺术的看法。一般对基督教文学艺术的认识属於狭义,认为作品里应该明目张胆地谈宗教,传福音。这样前提下,基督教文学艺术往往不以重生眼光来看整个世界、全人类的生命,而是著重在圣经故事、圣徒、殉道者,或者个人与基督的关係 。
这在以基督教文化为主流,凡事都凭基督教信仰提供生命答案的文明里,自然会大大开放出璀灿的花朵,像但丁的《神曲》,米开朗基罗画出「最後的审判」等伟大创作。他们对上帝和撒旦,天堂和地狱,死亡和审判等的假设,都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因为活在那样一个时代里,大部分人对人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没有第二种的解释。
因此,从康士坦丁大帝到启蒙运动这段时间里,基督教可说主导了所有文学艺术。教会对生活各面有权威式的教导和影响,整个文化也是以「上帝」为中心(相较後来文艺复兴、启蒙运动渐转为以「人」为中心)。也许那时也有许多没有属灵生命的基督徒,和现在的非信徒一样多,但他们对生命的了解却无论如何脱离不了创造、堕落和救赎。画家笔下出现最多的绘画主题,就是圣母和圣婴、十字架,以及地狱的磨难。
初时禁雕刻,以免偶像崇拜
然而在耶稣死而复活又升天後的两百年间,基督徒曾是极端小众。那时的教堂里并无显著的宗教艺术,敬拜之处也没有画像、雕刻或任何特殊建築的特色,基督徒家中也更无祭坛或圣像。如果一位画家或雕刻家信主後,只会受鼓励在各自生活领域里,照常发挥他们的创意和才华,信仰中却无任何可容纳的馀地。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基督教艺术,至少有一百年间,基督徒在罗马地下穴窟里曾雕刻一些象徵符号:鱼、鸽子、棕榈树、锚、牧羊人和重要的字母,或以旧约圣经故事装饰一些坟墓。但他们却被严禁刻画上帝或耶稣像,以和外邦人的偶像崇拜有别。基督徒还曾因此受到当代异教人的嘲弄,以为没有任何物质形象彰显的信仰,如何带领会众敬拜朝圣?
当时基督徒之所以会禁止创作任何传统的宗教雕刻,是出於旧约里的禁止雕刻偶像(出20:4)。经文中强调禁止偶像崇拜,以免窃取上帝的荣耀。这里面也内含另一推论式的警告,就是堕落之人永远不可尝试刻画神灵或圣洁。教会里唯一需要拥有的「神的形象」,就存在於每个人的内心里。
罗马帝国对基督教信仰的影响
四世纪时,罗马帝国接受基督教信仰为国教,基督教由此渐深受罗马帝国所特有的装饰艺术影响,从严格的信仰诠释中被解套出来。
当时罗马帝国的权势,是透过各样雕刻和宏伟建築来彰显。康士坦丁大帝强烈地认为教会也应该有样学样。曾被迫害过的基督徒,现被赋予新的身分,可以在教会墙壁上描绘圣经故事,他们也热切地想为有异教背景的基督徒提供丰富的宗教经验。此时,基督徒家中也开始被允许拥有私人神龛,同时鼓励向圣母马利亚与众圣徒等雕像祷告。
在这新的风气里,基督教艺术开始发展了。初时,对圣像的认知,只是用看得见的形象帮助人能凝聚注意力来敬拜,或作为对文盲传递神学真理的媒介。但不知何时起,敬拜的媒介和受敬拜的对象之间,界线开始模糊了。圣像师所画出或雕刻出来的基督像或圣徒像,成为天地间的一个接触点。当代教会史学家查维克(Owen Chadwick)指出,圣像不再只是木头上的一个像,也被视为与所刻画的主体有灵里连结,可接收所有对那圣徒的敬拜和祷告,再转而把圣徒对跟前祈祷者的祝福传递出去。它把一位圣徒引见给了灵魂。
八世纪时,教会本身对圣像的角色开始感觉不安。因为圣像支持派主张,每一位成为基督里的人,上帝都会建立一个在先的对象,赋与物质形式通向神圣,艺术家的才华与造像材料也都是来自上帝的恩赐。圣像反对派则辩称,不论是针对上帝或环绕其旁的马利亚、众圣徒,要描画神圣荣耀基本上就不可能。787年的大公会议里,终於裁决认同圣像支持派,但带有多面保留地宣佈圣像可以被用来代表圣徒,但不能作为偶像崇拜,因为只有上帝可以被崇拜。雕刻的圣像则被完全禁止,因为过去一世纪里有些违反常情的滥用 。
基督教艺术全盛时期
随著教会日渐兴旺,新的艺术形式渐渐出现,旧的艺术形式也在信仰中被各种创意的使用。教堂被建築成十字架型,钟被用来召唤人来敬拜,墙上雕刻富有象徵与圣经中的各类意象,彩色玻璃、木雕、石刻则皆画有各样圣经故事。
在那印刷不昌的时代里,所有书都为僧侣细细地用拉丁文手抄,写成带有金银艳色装饰的圣经手稿。因为当代读书识字仅限於宗教人物,这些富有艺术风格的教会建築就被称为「穷人圣经」,在教会墙上讲述圣经故事,传递神学意义。用一些高度推衍的象徵,让许多物体形象同时具有属灵和文学的双面意义。比如说:火代表殉道,百合代表纯洁,猫头鹰是撒旦,羔羊是基督。
在中古时代和文艺复兴初时,艺术、雕刻和音乐成为表达神荣耀的各样媒介。巴洛克时期的作曲家像巴哈,还曾在谱页上写下「Soli Deo Gloria(荣耀只归於主)」,艺术和信仰似成为真正的搭档。
罗马帝国灭亡後到十六世纪初,最壮丽的传奇就是宏伟城堡式教堂教築的激增。短短两百年内,法国就有八十座大型城堡式教堂兴建,加上至少五百多家可观尺寸的教堂林立,可以说一步一教堂。这些大型教堂就是当代的艺术中心──结合敬拜、戏院、画廊、学校和图书馆。市集则设在门外庭院,旅行者会被迎接到里面住宿,朋友则在廊间约会聊天。
在罗马教会仍是欧洲权力中心的时候,教廷是绘画艺术的主要支持者。米开朗基罗最好的艺术品便受命於几代教宗,最後成为圣彼得大教堂的首席建築师。拉斐尔也受命为一些独立教会和几座大型教堂作工。当时教会授权的艺术,多被用在敬拜、葬礼和一些圣礼相关事物上,因此形象全然宗教味。最受欢迎的主题,自然是圣经故事,尤其是基督诞生、死亡和复活。有时相关故事的重点,是用画中人物著上当代服饰来强调,画家则著重捕捉想像中第一手见證道成肉身的情绪。
虽然这些艺术都很伟大,但却留下基督教艺术必须为圣经事件所主导的印象。而且与生活严重脱轨,一般贩夫走卒的生活,和画中大、小天使、天堂与一些旁观者间的距离,就形同他们充满乌烟的陋宅,与当代几座富丽城堡式教堂之间的对比。
戏剧方面,圣经故事一开始只是仪式的一部分。後来夹入对话,发展成为以基督事蹟为剧情的中世纪道德戏剧。渐渐地,戏剧移出殿堂外,进入教堂前院、街道、市景与城镇的中心,成为色彩富丽的大型历史庆典剧。随同其他艺术形式,音乐、舞蹈、诗歌朗诵与乐器演奏等,在教堂的墙外各方各面茂盛地滋长。
基督教的哀愁
基督教的美丽与哀愁(下)
莫非
基督教的哀愁
但凡事盛极而衰,罗马教廷开始在多方面出现腐败。很不幸地,其中著名例子还与建築艺术有关,就是许多彰显义大利文艺复兴的建築改建需要募款。最有名的就是教皇欲重建圣伯铎大殿(即圣彼得) ,因而有了赎罪券的制度。甚至有「伯铎圣座献金吏」会到信徒家上门索款,不断变相地搞钱。
因而促发了德国神父路德带头改革宗教。不幸地是,在改革中开始的「宗教净化意识」,完全终止了基督教文学艺术的统治地位。虽然路得本人除了是个神学家,也是个作家和音乐家,他会观察自然,不反对教堂用鲜花佈置,也乐意用感官来品尝生命,享受生命的美丽。但随著各种新教宗派的改革,一些狂热派将圣像雕刻、祭司祭服、神圣器皿、壁画、彩色玻璃,以及带有装饰的圣经手稿,在整个欧洲撕毁、击碎与烧毁。
「在爱德华六世统治下的改革,是在英国曾有的最大艺术浩劫」,莎士比亚学者哈里森(G. B. Harrison) 说:「更甚,对艺术的需求骤然停止,几代艺术家的传统也因此而失传。」教会与艺术之间那份长久密不可分的联繫,就此永远地被斩断了。
艺术方面
艺术方面,初始新教徒改革,只欲削弱天主教权威,缩减天主教是艺术家主要施主的角色。然而一旦商人、权贵、地主和绅士接手艺术的授权,绘画主题也跟著被改变了。这些人要的是风景,家庭画像,马的画像,或对异国城市的召唤。他们很少想要圣徒或殉道者的画像。
文化生活也受宗教改革而受到衝击。新教教堂不再成为城镇集会处、节庆场地或道德剧的演出场所。新教徒又极力反对教会圣所装饰,整体废弃了「基督教艺术」。这中间尤受加尔文极力推崇严谨简樸的新教信仰影响。
加尔文认为任何会使会众从敬拜中心──神的话语──分心的东西,都要去除。因此也似乎做了一个形象化的声明:讲台才是圣所的中心特徵。他还认为唱诗,也应以简单纯净为主,唯一合适的就是唱诗篇和一、两篇颂诗。合声、伴奏用的风琴或其他乐器都应被禁止。跳舞则被归类为上酒馆类的举动,是道德缺失的不当行为,犯规的信徒则会在会众前被公然指责。
然而,许多人并不知道加尔文其实并非一个缺乏美感的人。他说:「如果上主用花的美丽吸引我们的眼光,用香味吸引我们的感官,那麽把这些饮进难道算是罪麽?…祂难道不会创作许多值得我们注意,却超越我们基本需要的东西麽?」可见加尔文认为艺术是上帝所赐的礼物。在1546年,他还出资支助一齣在日内瓦演出的使徒行传奇蹟剧,并宣称「好听又属灵」 。
即使是非信徒的作品,加尔文也认为有可能是真理传递的一种媒介,「因此在阅读一些亵渎神的作品,也会有令人讚美的真里之光出现,可以提醒我们人类头脑,不管从原来的正直堕落到多逆常,仍可用神所赐的可敬恩赐来装饰与投资。如果我们反思神的灵是唯一真理的泉源,便会谨慎,好似避免奉献侮辱给神一样,不去拒绝或论罪不论从哪冒出的真理。因为当我们鄙视礼物的时候,就在鄙视送礼物的人。」
因此加尔文承认非信徒的艺术也可能内含真理,有时甚至优於信徒的作品。他说:「这些由神圣光所发出的光,在非信徒里比在圣徒里照得更亮。」
即便如此,後来一些狂热教徒却大肆借题发挥,强调文学艺术所带来的败坏远超过愉悦,以致大大打压,文学艺术因此在基督教会中被彻底地剷除。
然而,新教徒改革对基督教艺术的影响,也并非完全负面。新教徒认为宗教(指敬拜、祷告、查经等)之外的生活,也属於上帝,也应以基督为主。如此理念,改革了凡文学艺术必须以宗教为主体的侷限。
当时,原本僧侣的出世生活,曾被视为信仰生活的极致。僧侣刻意在生活里实行禁欲与作属灵操练,宗教对世俗文化的影响因此被隔断。此时,新教徒跳出来宣称:即使最卑微的扫街者,也可以为神的荣耀工作。把宗教信仰扩大到生活各面皆可活出神的神圣。这大大解放了基督教艺术,开放了「非宗教」主体、但浸润圣经价值观的艺术空间。
最常被提到的代表艺术家,即林布兰(Rembrandt)。虽然他也画有圣经方面的素材,但大部分画作里却是每天生活里的小人物。这在当时注重宗教、传统神话,或权贵人士素描的时代,显然十分特别。他对世界因受新教影响,有强烈感动欲为一般被社会视为低下的人物,用画笔赋予尊严。
因此,林布兰从不理想化他的主题,只画所见所闻,融合著荣耀和堕落,神圣和猥亵。他透过耶稣的眼光画平凡人,看重他们里面的人性,而非外在的身分地位。在松垂皮肤下,他看到真实的灵魂。
戏剧方面
戏剧方面,新教徒的影响有两面。一方面,英国戏剧因为新教改革而生出新的活力,戏剧中开始有辩论和自我表述。伊丽莎白剧院产生,莎士比亚可以更自由地探索历史、行为与道德,而无须一定要创作带有宗教主题的作品,这些使戏剧从正统信仰里被解放出来。
然而新教徒权威人士却仇视并恐惧戏剧,因为剧中所刻划的种种罪和不道德,深怕会在信徒间鼓动一些颠覆性的价值观。一篇出自一位清教徒手,签名为 T.G.,发表在1616年的论文里,提出了七个原因解释为何基督徒既不能演戏也不能看戏:(1)戏剧是来自异教仪式。(2)戏剧都在处理谋杀和邪恶。(3)演员都有艺名,且常穿些不妥当的戏服演出罪恶。(4)我们若接纳戏剧,便也参与了他们演出的罪恶。(5)看戏的结果是浪费钱,时间,也会使新生命软弱。(6)教会有史以来,都是警告会众不能看戏。(7)上帝常会用意外灾难来审判演员和看戏的观众。
1642年,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议会终於通过法律关闭所有剧院。若非王权後来又恢复势力,恢复剧院,这对英国文化的影响很可想像。然而,很可惜地新教徒却自此对戏剧弃绝,使戏剧发展愈来愈倾向肤浅。一些举止讲究的喜剧,取代了在灵里和道德上的深度探索。基督教信仰对这一领域的影响也就此断绝了。
连续几世纪,一些伟大基督徒都在作品中不约而同地反对剧院。剧院常被等同酗酒、咒诅、赌博和不道德,被视为对信徒有害。19世纪英国基督教孤儿院创办人乔治、慕耳(George Muller)就曾反对看戏,说剧院对神的孩子十分不合适。
文学方面
对小说的影响呢?新教徒的影响也一样暧昧。一方面学者认为新教徒在思想方面的影响,使小说这一新的文体成为可能。新教徒教导中,强调个人在道德上应有责任感,也注重内在反省。为分析个人行为动机,新教徒变成属灵经历和忏悔日记的伟大保存者。这不但鼓励了书写,也发展出对内在声音的尖锐敏感性。
18世纪的《鲁宾逊漂流记》,普遍地被认为是英国第一部伟大钜作。华特(Ian Watt)教授认为这种主观、个人化的属灵叙述,是非传统的新教结果。这种小说超越其他文学形式,可以把人更深地带入内在道德世界。他在《英国小说的产生》(The Rise of English Novel)一书中提到,这种建立在自传体回忆录上的小说,可以帮助我们更接近小说主人翁的内在,也是新教徒内省趋势流传最广的文学形式。
然而虽然新教徒提供了理论架构,允许小说发展,却并不赞同小说这一文体。认为读小说只是消遣性的活动。过去,且一直仅限於上等社会人士所专享,现在下等社会日渐投入,便引起争议,一些权贵担心他们会用不属灵的方式来阅读。
新教徒更视「消遣」为不正当,认为生活应用在思考道德和属灵里的成长,而非只是娱乐。同时小说是虚构的,如果读者要真正享受阅读,便必须相信一派胡言的「谎言」。认真的信徒,应了解没有什麽会比神的话语更能对人有益。
随著启蒙时代发展,艺术和信仰在欧洲与西方文化里愈来愈分裂。即使像19世纪灵性很深的诗人霍普金斯(Gerard Manley Hopkins),也曾在压力下把早期创作的诗作全付诸一炬。他称之为「屠杀无辜」式的献祭。约有七年,他严厉地自律,只作祭司崇拜和服事,完全不涉及写诗。直到有一天,他教会的属灵上司暗示,应该有人写首关於一艘在德国沉船的诗,才又开启霍普金斯诗的创作生涯。
流行文化方面
一百年後的今天,电影、电视仍常被一些保守教会视为洪水猛兽。1944年好莱坞基督教电影协会成立,帮助基督徒针对所有电影作道德级别检定。至今的好莱坞或纽约百老汇里,仍难找出基督徒导演製作的好作品。《时代》杂誌有一次列出二十世纪百位重要娱乐与艺术人物里,只有五位有公开基督教信仰迹象的人士。
流行音乐是另一引起争议的领域,尤其黑人的爵士、蓝调与嘻哈。至於对滚石音乐的抗议,常被认为内含撒旦讯息或鼓吹不道德生活,基督教会走过燃烧、示威和抵制等阶段。
天主教却维繫文学艺术传统不断
相形之下,天主教对各种文学艺术的鼓励和支持从未断过。如果说新教重文字,天主教则重造型。在更正新教不断发展教义教理等宗教文字的同时,天主教徒则继续忙著建造、整修教堂,委製圣坛器饰、图画,以及圣母、众圣徒的雕像。不断延续各种美轮美奂的新建築及艺术品。
1965年梵帝刚会议,还曾特别发表公文声称:「文学艺术以其特有方式成为教会生活很重要一部分。他们不断为人性、人类问题、发掘并精进人类自我与他们所生存的世界,寻求表达的方式。并尝试在历史中与宇宙里发掘自我位置,为苦难、喜悦、人类需要和潜力抛出光亮,列出臻至更快乐的可能目标。藉此提昇人类生命,且随不同时代背景尝试用各种方式来表述。」
因此文学上,近代著名又从不绝版的基督教信仰色彩作品,多是天主教作家的作品。有英国的华欧(Evelyn Waugh), 葛林(Graham Greene), 扥尔金(J. I. Tolkien),塞儿斯(Dorothy Sayers)、却尔斯顿(G. K. Chesterton); 美国南方的普西(Walker Percy), 奥康娜(Flannery O’Connor); 法国的莫里亚克(Francois Mauriac)、 伯那欧斯(Georges Bernanos), 日本的远藤周作等。他们每一位都曾尝试用不同的文学手法,探索在一个信仰失丧的世界里,如欲靠信仰为生所产生的种种张力。
电影里所刻划的神父与修女形象,也透露出比基督教牧师或佈道家有更多的理解和同情。著名的好莱坞导演:卡普拉(Frank Capra),希区考克(Alfred Hitchcock),福特(John Ford), 包括近年来拍《耶稣受难记》的梅尔吉布森,都是天主教徒。
另一著名法国名导演布列松(Robert Bresson),常拍的主题是拯救、赎回,灵魂揭露和形而上学,以及物慾横流的世界。他也是知名的天主教徒。
为何会如此?为何天主教作家不但拥有更大的发挥自由度,又能在非基督教出版界与娱乐市场里拥有大众读者?而且,作品中可读到的是,失去信仰的天主教徒,往往会比未失去信仰的基督徒,融进了更多的神学议题在其作品中。
这要归诸於天主教一向有赞助艺术家的传统,却无基督教对艺术存在意义的焦虑。多年来,天主教神父或修女若有特殊艺术或文学恩赐的,多会得到教会支助学有专攻,不断追求精进。进入专业後,且会提供艺术工作环境,鼓励艺术工作者可以专心在其领域里发展创作,而无生活经济上的後顾之忧。
天主教的弥撒仪式也兼具感官和戏剧性。神父出场一行有彩色祭司袍服和闪烁烛光,教堂里有彩色玻璃和神圣艺术摆设。弥撒中,诗班歌声好似从空中飘下的天使之音,空气中飘著馨香味,在加上酒和饼的繁琐圣礼仪式演出等…。纽曼教宗称天主教教会是「她孩子的诗人,充满诗歌安慰漂离的人,用浪漫想像和富有象徵的故事,带领敬拜者与神亲近。她的存在就是诗,每一诗篇,每一个恳求,每一次奉献,每次颂唱的短诗,十字架,僧帽,香炉,皆是儿童梦想和青少年渴望的完成。」
许多天主教徒成为作家或艺术家,都会强调他们第一手的宗教美感经验,就是来自教堂里的弥撒仪式。
再加上天主教界提供的各项资源,如文学艺术奖学金,教会或神学院杂誌上的影评、画展评论,文学评论等,皆提供一接纳创作,也鼓励艺术工作者的环境,为基督教文学艺术延续了不断的「香火」。
20世纪後基督教会的反省
从教会历史看来,基督教文学艺术似乎是两大神学──新教和天主教──分裂下的受害者。出於对创作想像力的恐惧和防範,几百年下来,新教徒对文学艺术不断打压又禁止,使得文学艺术彻底从文坛、画廊、音乐厅和剧院里撤退,只死守在教会墙内的独特圈子里。
虽说基督教强调追求属灵敬虔与纯全圣洁是美好的,但是否一定要付上代价成为无色无味无创意的「清教」呢?原本只为保护羊群,不受世俗文化的污染,而一一挪除文学艺术里的象徵、形象、比喻和美感。但在一层层淘洗後,最後残留下来的文学艺术,已失去原本艺术该有的本质与真实。这也可说是基督教会历史里留下来的一大伤口。
但20世纪起,媒体开始多元化。後现代文化里,艺术地位被提昇,不同形式的幻想开始被接纳,广播、电视和电影把文学艺术又带进社会,引入家庭。基督教忽然醒悟到有新的传播方式需要学习,尚待开发,也最好掌握。
然而就像麦克阿瑟所言的老兵,「文学艺术不死,只是悄然隐退」。基督教文学艺术虽然在过去几百年里未被燃起,但亦未完全死灭。20世纪时,随著西方基督教会的灵恩运动,开始引进以感官经历神的宗教经验,也因而对开发感官的艺术文学有了容纳的空间。
各样艺术形式开始被引进西方教会的崇拜。不只教会崇拜里有一向所重的诗班,现更融合流行乐风,配上古典或现代各种乐器伴奏,还有的用舞蹈肢体敬拜,或用戏剧辅助福音讯息的呈现。
光在美国,全国性和地方性的基督教文学研讨会、写作营会,艺术营与舞蹈敬拜等的活动丰富多样,供各类创作的基督徒选择参加进修或与同好连结。全国牧师大会或各种领袖营训练,也引进基督徒专业音乐敬拜、戏剧、音乐、沙画等成为讯息节目的辅助。结合信仰与文学艺术的杂誌一一出炉,较具代表性与权威的《Image》杂誌,从创刊至2009年已有20年。基督徒从事文学艺术的创作者,也开始有奖学金或驻地创作的制度辅助。
但若谈到基督教文学艺术的开发,底子老实说尚不厚。因为一个人需要多年浸浴在音乐、艺术与文学里,才有可能培养相关方面的美感,这在许多基督徒里早就遗失了。普拉斯(Adrian Plass)曾就此毫不留情地批判:「过去叁十多年来,现代教会座落在公共场合里,然後开始著手进行,带著严肃与让一般人相当排斥的粗卤,向世界彰显她多麽会砸自己的脚。写作、画画、舞蹈、音乐….这些被整体教会界曾视为极端可疑,特别在进入公共平台如收音机与电视时,所有的讲究和创意便被从讯息里抽走了…..只剩下单薄、苍白,却又教义决然,使得那些被传递、被教导要颠覆生命的人,特别觉得受骚扰。」
普拉斯的评语也许严苛,但不可否认,无论东西方文化里,基督教的艺术文学与媒体,都普遍受到专家学者的批评或为大众排斥。但这些拒绝,又反过来被基督教解释为是恶者攻击,是黑暗对光明的抗拒,是拒绝真理而对基督徒创作者的迫害。却可能忽略到,专家与受众所说的,只不过简单地指出一个事实:现代的基督教作品宣传多过艺术创作。
也许作为基督徒需要思考的,是当基督教出於恐惧,而把艺术文学创作摒除教会门外时,其实也摒除了神创造里很大、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们是否可以培养一个比较健康的态度来面对文学艺术呢?是否可以教导基督徒,文学艺术也是信仰生活里的一部分?文化里的一个领域?了解创造力的源头是来自神,想像力也是神创造的一部分。当然,也需要提醒想像力的危险,在於对黑暗面的沉溺会给魔鬼留有攻击的破口。也需要澄清圣像或天堂等的创作,都只是创作出来的艺术品,而非神圣代表或神学教导。
可以想见,这方面还需要许多的摸索与教导,了解文学艺术在神创造里的重要性,同时也了解其特殊的限制与陷阱。中国人说:「不能因噎废食」。对文学艺术全然地压抑或剷除,在某些方面来说,和全然地拥抱和崇拜都有同样的危险。
我们是否可能,再给基督教文学艺术一个机会?给文学艺术创作基督徒一个定位?就像前言所说,即使最卑微的扫街者,也可以为神的荣耀工作,文学艺术工作者,更可以用创作来荣耀神!服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