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楼芊芊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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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31 11:24
只看此人
别把考试当回事
“刘书宏,周一我不想上学。”上周五回家的路上,刘真然用商量的口吻认真地说。她穿一件粉色外套,扎两只羊角辫,坐在副驾驶座前,将安全带扯出老远。
“为什么呀,宝贝?”刘书宏一边开车,一边问。他身边的这个8岁小丫头常常这么叫他,“刘书宏”、“书宏”、“老刘”,或者在她生气时,还会在这些称谓前面再加个“臭”字。当然,还有一个称谓是“爸爸”。
“因为周一的课太没意思啦。”刘真然掰起手指,“哎,你看,英语、数学……咱们周一能玩一天吗?”
类似的要求,从刘真然上幼儿园起,已经许多次得到过满足。甚至,有的时候,早晨她还在被窝里,她爸爸就会告诉她:今天你不用去上学了。
尤其是,一旦有出远门的机会,她爸爸会毫不犹豫地帮她向老师请几天假。因为,“出远门比坐在课堂里重要得多”。
刘书宏个子不高,头发剃得像刚收割完的庄稼地,只剩青黑的发茬,穿一双布鞋,有些懒懒地倚在驾驶座上。无数家长认为很重要的事情,比如考试、分数,这位父亲却满不在乎。
刘真然上小学后的一天,早上洗脸时,她哭了起来,告诉刘书宏明天要考试了,她说数学算法太难了,她怕考不好。
她爸爸想了想,告诉她:“那明天我们不去了。”“不去可以吗?”“当然可以。”“明天不去考试真的没有关系吗?”“没有关系。”
事实上,几个月前,当刘真然快要读完二年级,她的同学们都在准备期末考试时,她却提前放假了,被刘书宏带着旅行去了。
刘书宏不太清楚刘真然的学习成绩,也不关心她在班里能排第几。从二年级开始,刘真然就不再参加期中期末考试了。
有一次,刘真然问爸爸:“如果我考了双百分,你能不能带我去公园玩?”爸爸回答:“不能,得了双百分没有什么意义。”女儿问:“那以后得个博士或者硕士,总可以了吧?”
爸爸回答,我随时可以带你去公园玩,但跟双百分、博士和硕士没关系。“双百分只是一种说法,博士硕士只是称呼而已,”他向这个小屁孩解释,“一个人获得什么称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的能力为他人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当然,刘书宏也承认,分数的意义在于让老师和家长了解孩子掌握知识的程度。但显然,相比之下,女儿在成长过程中的其他表现更令他欣慰。比如,一次临睡前,女儿突然问他:“爸爸,萨达姆抓到了吗?”或者,一天早上,女儿披着小被子跳到爸爸床上问:“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为什么总是打仗?”
“学习本来应该是快乐的。”刘书宏说,“为什么要在孩子心智还不成熟的时候,把考试和分数看得如此严重,以至于让他们对学习感到恶心和恐惧?”
他甚至觉得,现在的教育弄得孩子们惟分数是图,长大以后容易变得惟利是图,惟权力是图,“因为他们从小就没什么别的可图的。”刘书宏说。
刘真然曾在一家昂贵的私立学校上过半年学前班。这家“贵族学校”让刘书宏感到失望。
一次,这个学校的老师向刘真然借《三字经》。这让刘书宏感到愤怒,就像听说木匠铺子没有锯子一样诧异和愤怒。
所以,当刘真然要上小学时,他拒绝让女儿继续在这里读下去。那时,他甚至想过让刘真然离开天津,到安徽黄山脚下一个乡村小学去读书。许多邻居都迫不及待地将孩子送进“重点学校”,可刘书宏坚信重点学校制度是“愚蠢的”,因为,它会把孩子从精神上跟普通学校的孩子划出等级,并且跟这个社会割裂开。
在考察过几所小学之后,刘书宏选择了一所最便宜、离家最近的小学。这里的学生大多是附近外地打工者的孩子。每天他去接刘真然放学时,会看到她的同学们挤在一辆农用三轮车上,挥着手喊:“刘真然,再见!”
亲友们对刘书宏的选择感到震惊。但刘书宏却觉得刘真然占了大便宜,因为她的同学们操着不同的方言,有着不同的地域文化,“从小,她就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更加了解自己的国家。”刘书宏说。
刘书宏有个愿望,如果条件允许,他希望能让刘真然读遍从贵族学校、重点学校到简陋的乡村小学各种学校,因为“人需要流动”,“需要不断适应新的环境”,也“需要扩大见识”。
从幼儿园到三年级,刘真然读过不少学校,但刘真然的学校教育始终让刘书宏感到失望。
比如,刘真然告诉爸爸,老师说她“讨厌”、“烦人”,“老师总是说我,总是不夸我”。
再比如,学校组织演讲,刘真然回家缠着爸爸帮她写演讲稿,歌颂一位用蹬三轮的钱资助学生的老人。刘书宏拒绝了:“你得自己想想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如果没有想法和自己的观点,就不要演讲了。”
但女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篇高年级同学写的稿子,里头有些字她还不认识。回家声情并茂地背了一晚上:“×爷爷,我们惦念您!……您老人家一颗无私的心在闪光,您老人家高尚的行为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位中小学生……”
在刘书宏看来,学校教育正一点点扼杀刘真然的创造力和想像力。
刘真然四岁时,口述过一首几十行的歌颂大自然的长诗,由她妈妈记下。她还写童话,写了很多集。“可是现在,她连读书感想都写不出了。”刘书宏黯然说。一次老师布置写读书感想,刘真然竟然告诉爸爸她打算从别的书上抄,因为“没有感想”,而且同学们“都从书上抄”。
“你知道,文科有很多‘形而上’的东西,没有所谓正确的答案,但我们的教育却偏偏制定了许多标准答案。”刘书宏担忧,孩子的创造力和想像力“就像一只瓶子里的蛐蛐,它会蹦啊蹦,你非要拿盖子盖上,等你把盖子拿开,它就再也不会蹦了”。
刘书宏说,我宁愿选择创造力和想像力,为此可以暂时放弃知识和常识的积累,因为知识就在图书馆里摆着呢,创造力和想像力可不会在那儿等着你。
刘书宏不能不让刘真然上学,他只能做一点补救。
从刘真然第一天上幼儿园起,刘书宏就告诉她一个结论:“老师不全是对的。”
每次听到有家长斥责孩子“你怎么这么笨”或者“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的时候,刘书宏就会觉得难过。“你怎么就知道你是对的,你让孩子自己想一想不行吗?”
在刘书宏看来,刘真然将面对的世界可不像他小时候那么单纯:电视网络里什么都有;社会上有歌厅,有毒品,有性,有少年犯罪。面对这样复杂的环境,就需要从小开启她的心智,让她具有独立思考和辨别是非的能力。
刘书宏把35岁的自己定位成这个小屁孩的好朋友。“她是她,我是我,我们是两个平等的人。”刘书宏说。所以,很多问题,父女俩常要作一些正式的谈话。
“世界上根本没有代沟这东西,”他说,“你得尊重孩子,然后跟她交流。”
在刘真然满8岁时,她的父母已经达成共识,当她以后遇到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性、爱情之类,他们一定要成为女儿第一个倾诉对象。
在刘书宏少年时代,最初的性知识是从大院里一个著名的流氓那里获知。但刘真然不是,她妈妈已经正式跟她谈过,关于生命的秘密和一些粗浅的性知识。
刘书宏如今在天津经营着一家有20多名员工的广告公司。当年他从安徽老家初中毕业后,曾当过国有厂的工人,也当过“京漂”。他在34岁那年将自己19岁时写的小说卖给了一家影视公司,改成剧本。
8年前,“中国大地上像下雹子一样哗哗地出生了一批孩子”,其中一个就是刘真然,正好砸在他头上。
这个人放任刘真然穿着裤衩在动物园的水池里疯玩,而他则坐在一边从容地看报纸。她被允许玩沙子,玩得满头满脸都是沙子,或者在冬天的雪地里玩得浑身湿透,热气腾腾地跑回家。她两三岁时的涂鸦作品被装裱起来挂在客厅墙上,家里的一面白墙已经被她用彩笔画满了图案、文字和线条。就连她玩疯了时,将鞋子扔到天花板上弄出的脚印,也被这个人认为是一件“作品”。
不过这个人总是要求她独立做很多事情。比如在她五六岁时,就让她一个人到大超市里买东西;这个人到加油站加油,会让她去开发票,这个人带她去看电影,让她去排队买票;自己坐在座位上等着她去买零食和饮料。
前几天,这个人正式跟她谈了一次,认为她已经长大,不用再去接她放学,应该自己走过三条马路到他的公司。不过,到了放学时,这个人“心里像猫抓一样”,不放心地拿着望远镜盯着她放学的路。
这个人还告诉她:“你考不上大学没关系。”这个人只希望她长大以后能身心健康,能够和善地与人相处,有爱心,有一颗平常心,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生活,关键是,希望她能快乐。
这个人将她的成长故事写成书,第一本叫《你不就是希望我快乐吗》,第二本叫《我就是希望你快乐》,还没写完的第三本叫《我还是希望你快乐》。不过,这个人的教育方式引来很多争议,有人提醒他,这样会毁了刘真然。刘真然最喜爱的老师认为,她的优点是聪明、诚实、勇敢、能力强,缺点是任性、不认真、不合群、办事没长性。
现在,她正坐在这个人身旁,像往常那样,开始不停地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爸爸,脂肪和蛋白质哪个好?”。
突然,她惊叫起来:“臭老刘,你开到逆行车道上啦!”
老刘向她吐了吐舌头,说:“宝贝,对不起,爸爸错了,爸爸下次再也不会了,好吗?”
她又告诉老刘,老师布置写一篇作文,题目叫《家乡的变化》,她打算“随便编几段,然后从书里抄点好词佳句,就行了。”
老刘抗议道:“宝贝,你可不能这么做。”
她甩过去一句:“同学们都这么干的。”
老刘一下子被噎住了,扔给她一个苦笑。
刘书宏把当下应试教育比作一股大潮,而他自己,只是想在这大潮中站定,然后试图往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