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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首的考古悲剧

不堪回首的考古悲剧

不堪回首的考古悲剧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e3308af0100geva.html

作家岳南

  过往的岁月中,考古曾经是英雄的事业,也曾是寂寞的事业。大多数的考古工作者,很难有辉煌的人生经历.

所以一项重大的考古发现,对他们而言,具有难以想象的吸引力。这种情感,可以造就很多奇迹,然而在某些时候,却会特别的造成遗憾。比如对皇陵的挖掘。

我们国家,有着很为悠久的大一统历史,而且历来具有厚葬的传统。埋藏于地下的财富,一向都是传奇的好材料。与这个历史同样悠久的,盗墓一直都很兴盛,而且很多时候,都是有组织的国家行为,或者是军阀集团行为。秦始皇陵建好没几年,项羽就派三十万大军去挖坟,东西搬了一个月,末了还放了一把火,地面建筑烧得精光,后来一个放羊的又不小心让羊进了盗洞,这下好,去找羊的时候,连底下也烧了一遍。汉朝的皇陵,在东汉末期基本就被盗掘一空,曹操就曾经下令盗墓以充军资。五代烽烟,朝不知夕,军阀林立,更多的古墓遭了秧。晚唐离乱,皇陵都招了劫。每逢乱世,前朝的死人,就保不住自己的尸体。

总算到元代以后,乱世的时间间隔,不再那么长。但是皇陵的运气,仍不大好。元代以蒙古、色目人为高等民族,藏传佛教地位很高,有一段时间,有一个喇嘛担任江南地区的宗教总管,无恶不作,瞄上了宋代皇陵。蒙古人在江南很受了些挫折,对这个喇嘛的所为,遂不管不问,听任他把宋陵挖了个遍。唯有元朝的皇帝聪明,死后都不建巨垒高坟,秘密的埋在某处,然后用骑兵踏平,用另一拨军队,干掉这拨知情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埋在哪。  

朱元璋出身草莽,性情虽然暴戾,但是还有些纯朴的农民气息,不去挖别人的祖坟。明朝对前人的古墓,大都保护得比较好。只有万历皇帝这个糊涂,自己三十年不上朝,把国家搞得摇摇欲坠,努尔哈赤屡屡犯境,他一点办法没有,却想起努尔哈赤建朝“后金”,必定乃金人之后,金代帝陵,原在房山,一向保护得不错,他就打起了人家祖坟的主意,要断人家龙脉,于是派明军去掘坟烧墓,大火几日不灭。不料龙脉未断,后来清军还入了关,实施报复,也烧了十三陵,总算清朝皇帝为了笼络汉人的心,还没有把明陵都挖开,康熙乾隆,还装模做样的对明陵进行了修葺。

但是他们自己的命运却不咋的,民国后,慈禧尸骨未寒,孙传芳就挖了这老佛爷的坟,顺带着把乾隆的也干掉了。

总而言之,解放以后,留给我们还算完整的皇陵,并没有几个了。怎么样对待它们,这是一个问题。

《风雪定陵》,讲的就是十三陵中规模第二的定陵发掘的故事。这不是一幕喜剧,而是一本令人心痛的状纸。

定陵的发掘,始于1956年,北京市副市长吴晗,上书周总理,要求发掘明陵。吴晗是有名的明史专家,每一个经历过文革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个人物,他写的《海瑞罢官》,最终成为文革的导火索,他自己也成了文革的祭旗牺牲。据说,解放以前,他试图去挽留他的老师胡适留在大陆,不欢而散。胡适对他的评价是:可惜,走错了路。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认为吴晗原可以做一个一流的学者,不幸却从了政,终于被当作了枪杆子使。

吴晗有一种学者的热情,他在清华的青年时代,就想去发掘明陵。这是每一个考古学家的梦想。然而当时的考古学泰斗夏鼐,却竭力反对在此时发掘明陵。为什么?因为他清醒的知道,当时的技术水平和政治走向,都不适宜去发掘一座大的明陵。挖开容易,保护却很难。可是,他没有办法劝阻得了,新中国要在各个方面证明自己的能力,考古也是其中之一。

轰轰烈烈的定陵考古发掘开始了。一切还尚算顺利,两年时间,很多考古学家发挥了他们的聪明才智和奋斗精神,找到了地宫隧道,打开了金刚墙,进了玄宫大门,瞅见了万历的棺惇和无数珍宝。然而令人遗憾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稀世珍宝,比如独一无二的明代皇家织锦,没有条件去脱水保存,木俑也没有条件存放在超低温的冷冻室里。更大的伤害是,反右运动开始了,这些考古学家,大部分都被下放。已经打开的皇陵,就那样放了半年,大多数的布料和木料,在地宫里经历几百年的恒温恒湿条件,艳丽如初,现在就处在自然条件下,迅速干枯腐败,都糟践了。定陵博物馆甚至让外行来掌权,把万历皇帝的金丝楠木棺材都给扔到野外,最后让农民劈了当家具(比当柴火好一点)。

尔后又是文革,革命小将扫荡定陵,取出万历和他两个皇后的尸骨,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这是世界考古史上都没有出现过的怪事。定陵考古,自打开地宫那一日起,三十年都没有出一份发掘报告。一个香港的学者,这样来信催问: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五千年灿烂的中华文明和祖宗留下的基业,将会毁于你们之手……

怪谁?不能怪那些考古学家,他们的悲惨经历,也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考古学家未曾经受的。

只能怪那些当权者,他们为了某种虚荣和业绩,不顾考古学自身的规律以及现实条件,没有条件也要霸王硬上弓,从而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劫难。他们,应该钉在耻辱柱上。

比如吴晗。原来一直把他看作中国知识分子的脊梁。读过很多书后,才理解了胡适的那句话,他的确走错了路。当他把学者的热情与政治的热情结合在一起以后,理想就悄悄变色了。尽管他自己最后沦为了牺牲品,然而,确实在定陵考古这件事上,他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一个不正确的时间,他促成了一个悲剧的诞生。如果说他不曾料到政治风云的转变,对于定陵,他还只是一个过失,那么,在1965年,他已经亲眼目睹了定陵的一些劫难,还仍然要求周恩来总理批准他发掘其它明陵,这就明知而故犯了。这就是可耻。

幸运的是,周恩来以这样一句话回答了他:我对死人不感兴趣。总理的眼光,无疑比他更远大。这句话里面,我听到了谴责的意味。自从定陵考古以后,各地纷纷要求发掘当地的陵墓,都被夏鼐和周总理否决了。这是考古学的大幸。

然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还有很多的不幸。那些重大的考古成就背后,都有令后人切齿的遗憾。比如随州的曾候乙墓,出土的编钟和青铜器具,都是国宝。但是,一个被忽略的事实是,当年随墓葬出土的,除了青铜器具,还有无数根粗壮的战国木料,它们在事后,就露天的堆在那里,听凭它腐烂。什么是考古?考古不是盗墓,只要金银玉器字画,哪管它里面的墓葬结构和其它不值钱的东西。往往,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具有更重要的研究价值。又比如马王堆汉墓,要是晚上几十年发掘,则我们今天所收获的东西,绝非三十年前可以相比。

余秋雨被人批得很臭了,但是他有一句话我很赞同,有这一句话,余秋雨在文坛上,就具有一个高高的位置。他说,敦煌的藏经洞,被斯坦因用手段搜刮了,这不是一件坏事。是的,这的确不是坏事,至少,我们现在还可以在大英博物馆恒温的仓库里,找到那些珍品。可是,那些没有被弄走的,它们今天在哪里呢?有些人宁愿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结果饿得前胸贴后背,到了最后,资本主义给他一泡屎,他也当是宝塔蛋糕。这他娘的不是犯贱嘛。宋庆龄参观了定陵,博物馆的人对她说,这是中国人民的遗产。宋女士回答他,这不仅仅是中国人民的文化遗产,它更属于全人类。

别那么随便对待我们的文化遗产。条件不合适的时候,少做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事情,免得为后人耻笑怒骂。

为定陵一哭。这是《风雪定陵》一书的目的所在。君子在世,当有为而有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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