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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为家》:我控告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生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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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为家》:我控告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生下了我 | 廖伟棠
原创: 廖伟棠  骚客文艺  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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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巴嫩电影《迦百农》(中译名:《何以为家》)获得去年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以及几乎所有重要电影奖项的最佳外语片提名,豆瓣评分高达9.0。叙利亚难民小演员赞恩的本色出演和导演娜丁·拉巴基的精心巧构当然功不可没,但最难得的是在一片难民主题的西方电影和艺术作品潮中,这部直接来自难民地区、阿拉伯女导演视角的电影脱颖而出,不但挑战了西方和男性视角对难民问题的介入方式,还兼顾了艺术片与主流电影的公众影响,成为理所当然的话题作。

从电影以圣经里的古地名“迦百农”为名,看得出导演的苦心。迦百农并不在黎巴嫩,也不属於伊斯兰教传统的典故,但信奉黎巴嫩天主教马龙派的娜丁·拉巴基藉它来问一个在这难民时代无法回避的问题:第三世界是否还存在救赎?是否只有离去才是唯一出路,或者说:迦百农有没有耶稣?



赞恩离家出走

难民何以成为难民?《迦百农》里赞恩的家,家不似家,因此赞恩选择了离家出走,对于“家”来说,他就是去了外面的世界的难民。同理,如果一个政府无法让自己的人民获得基本的尊严和生存保障,它也不具备成为国家的一家之主的资格,人民无法推翻它的话,就只能选择成为难民,在自己的家之外流浪。



赞恩带着尤纳斯流浪

圣经里关于迦百农最著名的论断,出自马太福音里这三段耶稣的话:

“迦百农啊,你已经升到天上,将来必坠落阴间!因为在你那里所行的异能,若行在所多玛,它还可以存到今日。”

“但我告诉你们:当审判的日子,所多玛所受的比你还容易受呢!”

“父啊,天地的主,我感谢你!因为你将这些事向聪明通达人就藏起来,向婴孩就显出来。”

耶稣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迦百农曾经是个富庶之地、人间天堂,也是耶稣选择离开家乡拿撒勒之后行神迹收门徒的地方。然而迦百农人并不珍惜,他们日益堕落,终不悔改,于是耶稣诅咒它将一落千丈,受到严惩,甚至还比罪恶之城所多玛还惨。但耶稣也留有一线希望,就是承诺这里的“婴孩”,而不是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会看到真相。



理解了这段话,起码理解了电影《迦百农》为何叫做迦百农。可以说,迦百农是一个失去了“家”的意义的地方(这里很赞中译名《何以为家》包含的责问语气)。赞恩的原生家庭固然是不负责任的繁殖者,其父母和很多贫困人的想法一样,不加节制地生育,无非是想把儿女变成改变自己命运的赌注而已——其实我们不少中产家庭逼迫儿女向上爬也是一样的道理。自己改变不了现状,就转嫁给儿女,剥削儿女的未来,何其可耻。



赞恩的妹妹被父母强行嫁给房东阿萨德

赞恩出走之后,曾和来自衣索俄比亚的黑市女工拉希尔与尤纳斯母子组成一个临时家庭,三人相依为命的生活曾经有过一丝快乐阳光,俄倾就被现实再度无情辗压。拉希尔被捕,十二岁的赞恩拉扯着一岁的尤纳斯在极其无情的世界里挣扎求存,这段是电影最动人心弦的部分。仿佛为了替自己的父母向失去的妹妹赎罪,赞恩竭尽全力要做一个好的“代父”,最终也无能为力,只得把尤纳斯交给了人贩子。三次“家”的努力都注定失败。

赞恩与拉希尔母子的温馨瞬间

但在这个过程中,赞恩几乎成为了被诅咒的迦百农城里唯一的义人——上帝曾经说如果能在所多玛找出一个义人、此城就免于毁灭——电影结尾的确也呼应了这一点,给予我们一个较有希望的结局。赞恩捅伤因为童婚害死自己妹妹的男人,其后在狱中起诉自己的父母,尤纳斯被从偷渡集团中救出,与拉希尔重逢。电影以外,赞恩因为这部电影,全家获得挪威的难民庇护,终于逃离了迦百农。



拉希尔和她的儿子尤纳斯

然而这真的是娜丁·拉巴基善良的一厢情愿,我们都知道,黎巴嫩的法律并不允许未成年人起诉父母,而演员赞恩的命运改变纯属侥幸,拉希尔母子的演员却被遣返肯尼亚了。迦百农有没有耶稣呢?没有。

这里也没有超级英雄,只有一个老人在游乐场扮演的“蟑螂侠”(内地影院版删减了“蟑螂侠”片段)。这个次要角色是我全片最感兴趣的,他基本上是这部现实主义电影里面的一个超现实隐喻。离家出走的赞恩在巴士上遇见他,好奇他的衣服和蜘蛛侠很像但又不同。老人主动开腔:“我不是他,我是蟑螂侠,是蜘蛛侠的表哥。”搞笑之余,丝丝卡夫卡式的绝望。

赞恩遇到蟑螂侠

正是被他吸引,赞恩改变行程,在游乐场下了车,才会遇见拉希尔。游乐场与蟑螂侠一样,也是西方流行文化的A货,那个硕大的梦露塑像,衣服被赞恩拉开,露出一双不能吸食的白乳房。



与之相比,拉希尔原本可以喂哺尤纳斯的黑乳房,只能在监狱的厕所里偷偷挤出乳汁——那段拉希尔边哭边挤奶的镜头是我第一个泪点。蟑螂侠有过一次拯救拉希尔的机会,他假扮拉希尔的新雇主,去帮她骗取工作签证,然而他太老迈记不起自己的电话号码(或者他压根没钱装电话),演砸了。



这些细节,才是《迦百农》的真实一面。如果不是拍电影,赞恩老了也会变成这样一个蟑螂侠,无能、遭人厌恶,即便他和蟑螂一样有着在恶劣环境下超强的生命力,然而,这是毫无尊严的生命。每思及此,电影最后一个镜头赞恩的勉强一笑便丝毫改变不了这片的悲剧底色,因为归根到底,试图以这部电影改变黎巴嫩难民状况的娜丁·拉巴基,和徒然从中获取感动或愤懑的我们,其实也是无能为力的蟑螂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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