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看人】从小可爱到金箭女神,再到自杀者,她死于信仰的坍塌
原创 2017-09-28 猫郎 汉广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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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盛时期的沔城,据说有四十八庙、四十八井、四十八桥和四十八牌坊,可惜岁月无情,渐成传说。尤其是桥,没几座了。叫得出名字的,我只知道双莲桥、司马桥和司金桥,外加一座杨刚桥。
杨刚桥建于一九九四年,才二十几年,显然不在四十八桥之列。据说建这么一座桥,是为了纪念一个叫杨刚的人。
用人名做桥名,在沔城还是独一份,陈友谅都没这待遇。所以杨刚此人,值得研究。
不要被这个阳刚十足的名字迷惑了,杨刚其实是个女人。听街坊说,她小时候有个绰号,叫“八哥公主”。“八哥”就是八鸽,一种会说话的鸟。说白了她就是个小可爱。
也有人说她不可爱。教她的两位先生,只会包本背书,从不讲解,还拿戒尺打她的手板心,她眼珠儿一转,偷偷往茶盅里下巴豆——就是泻药,整得他俩走马灯似的上茅房。明知是她干的,就是拿她没办法,她可是举人老爷杨会康的宝贝女儿啊!
轿夫们也怕她,她坐不住,喜欢探头探脑,在轿子里瞎晃悠。这么看来,她哪里是“八哥公主”,就是个刁蛮公主。
更可气的是,她动不动就爬树,抓知了,掏雀窝,哪像个大家闺秀哇!大人都说她投错了胎,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不过,不是男孩又有什么关系呢?杨刚的成就超过了杨家所有的男孩。不光在杨家,在咱们老沔阳,她也是数得着的人物。她当过周恩来办公室主任秘书,总理批文件,多半是这么几个字:“请杨刚同志修改定稿!”还当过中宣部国际宣传处处长、《人民日报》副总编辑,是第一届政协委员、第一届人大代表以及中共八大代表。
杨刚死于一九五七年,距今已有六十年,是时候盖棺定论了。作为我国杰出的文学家、新闻家、翻译家、评论家和革命活动家,她身后的评价惊人地一致。周恩来说她是“能做出大贡献的人”,邓颖超称她为“党和人民的忠诚的优秀女儿”,杨显东则尊她为“革命的启蒙老师”。毛泽东也赞不绝口,两度将她定性为“党内少有的女干部”,一次是一九四八年在西柏坡,一次在她死后不久。
关于杨刚的死,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至今都讳莫如深。邓拓代表她的单位——人民日报社对外公布的是,她的死跟“丢失了一个重要笔记本”有关。胡乔木给《杨刚文集》作序时,说她“在精神极不正常的情况下不幸离开了人间”。胡绳、袁水拍在《追忆杨刚》中说:“她因外事活动遭遇车祸,造成脑震荡后不幸病逝。”萧乾在《文学家辞典》中一笔带过,只交代了她的生辰和忌日。甚至她唯一的女儿郑光迪,也从不触及这个敏感话题。
那么,杨刚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是自杀!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死因,愚昧如我,只能从信仰的角度作肤浅的猜测。
这些年没人谈信仰了,但在以前,信仰这东西不可一日或缺。而杨刚对信仰的痴迷,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
她的信仰和爱情是同时降临的。她有个娃娃亲,是沙湖名人李绂藻大人的孙子。在不谙世事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将来的婚姻有什么不妥,却在十九岁那年忽然提出退婚,让父母左右为难。原来她有了信仰。帮她树立信仰的是一位中共地下党员,这位优秀青年被当局杀害,但信仰留给了杨刚。
这让我们想到了杨沫的小说《青春之歌》,杨刚跟林道静,是不是很像?
而退婚的情节又被后人池莉写进了一篇小说——《请柳师娘》。说起来,在文学上能跟杨刚比一比的沔阳才女,只有池莉。
在杨刚心里,信仰是值得用生命来捍卫的。在北平,她担任学联总指挥,多次组织大规模的游行,被阎锡山拘捕入狱。这一次她没有自杀,而是坚强面对,哪怕严刑拷打。也许,肉体的挫折伤不了她。
杨刚不仅自己革命,还把嫡亲哥哥杨潮、叔伯哥哥杨显东领上了革命道路。她对杨显东说:“为了党的需要,随时准备牺牲,即使到了悬崖绝壁,要跳,就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这两位哥哥后来都是成熟的革命家,可她自己,却表现得相当幼稚。有一年,她跟上级发生口角,盛怒之下宣布脱党。尽管多年后她重新入党,但这个举动暴露了她的弱点——过度的诗人气质。
因为性如烈火,杨刚的诗总是霸气十足,不适合坐着读,哪怕先是坐着的,读着读着你会自然而然地站起来。比如这首八百行的长诗《我站在地球中央》,就是大气磅礴的那一种:
我站在地球中央!
右手抚抱喜马拉雅,
左手揽住了长白、兴安岭,
四万万八千万缕活跳的血脉环绕我全身。
……
我的旗子上有鲜明的红光,
有青天的荣耀!
有白羽金箭的美!
因为诗尾的“白羽金箭”让人记忆深刻,“金箭女神”成了杨刚的另一个名字。
杨刚的小说总是洋溢着革命热情,催人向上。她的遗稿——自传体长篇小说《挑战》,被爱泼斯坦称为“一部有巨大意义、有卓越文学成就和历史价值的著作”,还有评论家说“它使杨刚这个名字和中国新文学阵营的名作家并列而当之无愧”。的确,在包括冰心、丁玲在内的同时代女性作家当中,她是政治地位最高的那一个,却一样著作等身。
即使是枯燥的新闻作品,她也写得激情四射。她参加开国大典后写下的通讯《毛主席和我们在一起》,就是跟人家的不一样。她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梦一样的语言。她说:“一个独立、民主、和平、统一、富强五者俱备的国家的要求——在过去常常使人称为是白天大梦,或者是唱高调,现在这个几千年的大梦一定会实现了。”
可是不到十年,她就惶惑了。是五七年的那场政治运动,给了她当头一棒。在《人民日报》副刊上,她以一篇《请让我也说几句气愤的话吧》直抒胸臆:“弟兄们,我们一起做过梦,又一起把梦变成了生活。难道这一切都错了吗?难道我们做梦也做错了吗?”眼看和她一道献身信仰的朋友接二连三地打成“右派”,而她还要违心地主持批斗会,她无法原谅自己。
正所谓“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只能说杨刚太缺乏政治智慧和抗打击能力了。比这更坏的遭遇曾经发生在她的“二哥”杨显东身上,但是杨显东以乐观的心态挺了过来。他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每天哼着儿歌打扫厕所,不仅等到翻身之日,还活了九十多岁。
而杨刚是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在精神挫折面前,她崩溃了。她发现,除了以自杀的方式为信仰殉葬,别无他法。
这年的十月七日,她吞服过量的安眠药,不告而别。她的穿戴十分整洁,一件中式对襟紫玫瑰红袄,一条折缝笔挺的黑呢裤子,一双白色袜子和黑色布底鞋,这是平时没有过的。脸上化了淡妆,唇上涂着口红,这也是平时没有过的。平时的她,从来不修边幅,一边抽烟,一边慷慨直言或者朗声大笑。
没有开追悼会,那时人人自危,无暇顾及。有人处心积虑,想把她追认为“右派”,被周恩来制止了。
杨刚死时,年仅五十一岁!英年早逝,固然令人痛惜,但以她刚烈的个性,迟早会寻求解脱,即使逃过了反右,也绝对逃不过文革。
杨刚(1906—1957),女,沔城人,原名杨季征、杨缤。1928年就读于北平燕京大学英国文学系,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发起和组织北方“左联”,任宣传部长。1933年协助斯诺编译中国现代短篇小说选《活的中国》。1935年出版译著《傲慢与偏见》。1939年任《大公报》文艺副刊主编,并兼岭南大学教授,利用副刊宣传抗日民主,反对投降倒退。次年在香港参加文艺界的抗日救国活动。后到桂林,继续主编《大公报》文艺副刊,并从事国统区统战工作。1942年秋,自桂林转闽、浙、赣战区采访,通讯报告集《东南行》展示了东南半壁在日伪统治下的血泪画面。1944年以《大公报》特派记者身份留学美国。1948年回国,成功策动《大公报》“起义”。1949年参加开国大典,定居北京。1950年任外交部国际政策研究委员会副主任,10月初改任周总理办公室主任秘书。1953年兼任中宣部国际宣传处处长。1954年当选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55年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负责国际宣传。1956年当选中共“八大”代表。1957年10月7日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