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李沁来演田小娥，也许是一种大悲悯
http://mp.weixin.qq.com/s/_Cnix4OFFrKYBtIiTLtJ9g
让李沁来演田小娥，也许是一种大悲悯
原创 2017-05-26 闫红 闫红和陈思呈

她的清纯气质，跟田小娥的性感妖冶之间，不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吗？

得知田小娥是李沁演的，我是有点吃惊的。
知道李沁，是从她扮演新《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开始。小声说，在我看的很有限的几集新《红楼梦》里，她是女演员里我唯一感兴趣的一个。
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扮演晴雯的杨幂，和扮演邢岫烟的赵丽颖，只记得林黛玉、王熙凤乃至于秦可卿这些角色全部让我无语，唯有李沁，虽然不似原著中的宝姐姐脸若银盘眼如水杏，却难得那种自然舒展，是得宝姐姐神韵的。她眼神清淡高远，笑起来，嘴角又泛出一丝丝甜，也是得天独厚之处，再高超的整容技术也不可复制。
因此留下深刻印象，后来没怎么看到过她，当然，这也是因为我不怎么看影视剧，但她不能够像杨幂她们那样大红大紫，也让我微微替她感到怀才不遇。这次，她能在《白鹿原》里扮演戏份极重的田小娥，自是一件好事，可是，她的清纯气质，跟田小娥的性感妖冶之间，不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吗？

然后看她出场，看了几集之后，又将小说拿来对照着看，我觉得需要修正我的一个印象，不是对于李沁的，而是对于田小娥的。如今，我们到底该怎样理解“田小娥”这样一个人，或者说，这一类人。
在男性社会的语境中，生得美、命不好又不肯认命的她，是一个典型的“妖孽”。男人对这类人态度复杂，既想得到她，又会害怕她的魅力，不利于自己建功立业或是颐养天年。
想得到田小娥的是郭举人，巧取豪夺地占有了她，但是，即使这么一个好色的老家伙，对她也不是全然不设防的，书中体现为，每次郭举人在她那里呆的时间长一点，他老婆就会隔窗厉声提醒，还要不要这条老命。

但总体而言，郭举人还是通过肉体上的蹂躏来摧毁田小娥的。她还可以选择反抗，黑娃是她的爱人，也是她反抗路途上的同盟，他带着她远走高飞，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身体。
这个时候，白嘉轩来接力了。跟好色又恶毒的郭举人不同，白嘉轩的腰杆是直的，做人是端正的，对于田小娥这类人，他没有占有欲，却像法海一样，目光如炬地认出田小娥是妖孽。
他提醒黑娃的父亲鹿三打听她的来路，不允许黑娃和田小娥进祠堂拜祖宗，让这对苦命鸳鸯无处栖居，住进了一口破窑洞里，但是田小娥“不嫌瞎也不嫌烂“，只想和黑娃在一起。
田小娥并非妖冶女子，她不过是想在这残酷世间寻找一点爱，一点尊重，只要一点点，她就很满足，愿意跟着她的爱人赴汤蹈火，但是，这样一点点渴求，也是不被允许的。
黑娃放火烧了粮仓，她被抓去顶罪，田福贤又说抓住黑娃决不轻饶，让她乱了阵脚，她不得不求到鹿子霖头上，被鹿子霖玩弄之后，又被他派去勾引白嘉轩的儿子白孝文……她是一个彻彻底底被侮辱与损害的人，像飘蓬般颠沛流离在她的命运里，她所谓的妖冶，都是被命运所驱遣的结果，而她自己的内心，不过是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小女人，那点所谓的“色相”，是她的原罪，是她索爱的资本，她被人利用的缘由，并最终让她被“忠厚仁义”的公公砍死之后，还又被白嘉轩盖了一座塔镇着，永世不得翻身。
看田小娥的一生，会感到四面八方的风都在朝她吹过来，坏人要摧残她，好人要摧毁她，甚至于，好人比坏人更有力量，坏人她还可以逃离，好人则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像一座塔那样高高在上地威慑着她，让她自惭形秽，只有自暴自弃。

这样一个女人，塑造得过于性感，赏玩的感觉太强烈，色彩过于浓烈，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观众对她弱势处境的感知，虽然性感的女子，也可以是单纯和应该得到同情的，但是容易转移观众注意力，而一个如李沁这样柔弱甜美姑娘来演，更能让人感到那种美被撕裂的痛心。
其实，当初老版《水浒传》里，让清秀温柔的王思懿来演潘金莲，也是这样一个思路。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潘金莲都是一个典型的反面角色，勾引小叔子，谋杀亲夫，活该被割掉头颅，挖出心肝。但进入新时代之后，为潘金莲鸣不平的也是大有人在，和田小娥一样，她也有过两度被摧残的经历。
她的美丽，让老主人生出觊觎之心，她不甘心就范，告到主人婆那里。那老头没有得逞，就一不做二不休地倒贴嫁妆，将她嫁给武大郎，这也是一种“得不到你就毁掉你”的心态，这一次，潘金莲无处申告，只好嫁给那个又丑又笨又窝囊的侏儒。
她最初也是安分女子，嫁给武大之后，总有人到门口骚扰，她随着武大迁移到别处，并不曾有越轨之事。但是命运没打算放过她，派来英俊威武的武松，她被诱惑，并且行动，却被武松一通疾言厉色的训斥，差点没有将她推倒在地。失恋中的潘金莲，偏偏又碰到了一个西门庆，注定了她的万劫不复。

施耐庵写潘金莲时，一如陈忠实写田小娥，平静地叙述她一生遭遇，却留下颇多令人同情之处。老版的《水浒传》，以王思懿扮演潘金莲，是一种大慈悲，不动声色地表达了对她一言难尽的命运的体恤，而李沁饰演田小娥，也是带着这个角色，穿越性感妖冶的表象，抵达她值得悲悯之处。
年少时候，曾经看过陈忠实的一篇小说，叫《康家小院》，写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被父母包办嫁给了一个老实的后生，却被夜校的老师引诱，想跟他远走高飞。她被丈夫打得死去活来，依然拒绝妥协，但那个老师却对她说，咱俩，不过是玩玩……
陈忠实几乎没有评判，只是白描这个女子所受到的各种欺凌，让你对她的命运产生深刻的同情，了不起的作家都是如此，他们不需要表达，有时还正话反说，但笔墨间，总会有什么让你恻然，让了解他讲述的是怎样的命运，听懂他内心的不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