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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没有爱,但一辈子都在和古诗词恋爱

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没有爱,但一辈子都在和古诗词恋爱

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没有爱,但一辈子都在和古诗词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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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没有爱,但一辈子都在和古诗词恋爱 ||女性观

侯虹斌客厅  今天
以下文章来源于灵魂有香气的女子 ,作者紫宸
灵魂有香气的女子
灵魂有香气的女子
和筱懿一起相信:女性的成长比成功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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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多艰,是诗词救了她”。

前些天,我在广州的中山纪念堂看了《掬水月在手》的预映场;这是中国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唯一授权传记电影。看了叶嘉莹的传奇人生,直面在这个时代最本质的问题:我们为什么需要诗,为什么要有诗人?

我谈印象深刻的几点:

1.叶嘉莹曾任台湾大学教授、美国哈佛大学、密歇根州立大学及哥伦比亚大学客座教授、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79年,主动要求回国任教。
2.几年间,叶教授把个人所有财产,约3600万元人民币陆续捐给了南开大学。
3.叶嘉莹1924年生于燕京旧家,其家族原本是蒙古裔满族人,隶属镶黄旗,曾祖父是光绪年间进士。父亲叶廷元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就职于航空署。

4.初二那年,正值七七卢沟桥事变,家住长安街四合院的她,经常听到日本军车开过,听到日军士兵大声唱日本军歌。
5.中学时,叶嘉莹说,坚决不谈恋爱。不喜欢跟男生打交道。
6.在叶嘉莹读中学的时候,父亲已因"七七事变"随国民政府西迁,从此不通音讯。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母亲已去世,她已大学毕业工作了。=

7.1948年,叶嘉莹去南京结婚。不久后,随丈夫赵东荪去了台湾,当时还以为随时可以回国,只带了两个箱子,里面保留了很多上课的笔记和老师的手稿。
8.刚生下大女儿,丈夫就被捕入狱。不久,叶嘉莹自己也被捕,带着吃奶的孩子进了监狱,好在不久后被释放。
9.叶嘉莹的学术生涯的细节太多了,不一一提及。在台湾,新诗派和旧诗派是格格不入的两个派别,只有叶嘉莹能得到两派的共同承认和景仰,她把两派联合在一起过端午诗人节。

10.在哈佛期间,叶嘉莹有一把燕京图书馆的钥匙,可以在闭馆的时候随时去看书。她那时在研究王静安,常常觉得燕京图书馆的寂静里,有静安先生的魂在陪伴。
11.叶嘉莹是叶赫那拉氏,但却是蒙古人;她和另一位诗人席幕蓉(蒙古族)一起回那拉城寻根。
12.叶嘉莹跟丈夫赵钟荪感情不好。但她几乎不提。

13.1976年,叶嘉莹多伦多看望了结婚3年的大女儿和女婿。大小女儿都已结婚,安定,她说感觉自己的人生圆满了;结果,几天后,她就接到了大女儿夫妇因车祸遇难的噩耗。对她是非常大的打击。
14.在听闻中国恢复高考之后,1979年,叶嘉莹主动写信给中国教育部要求回国任教。她先是被安排在北京大学,结果南开大学的负责人坐着火车来北京“抢人”,终于成功地把叶嘉莹“抢”到了南开。

15.叶嘉莹在南开讲课,场场爆满,需要出动安保来维持秩序。后来要求听叶嘉莹的课必须有专门的“听课证”才能进。而同学们则学会了假造“听课证”,足可以以假乱真。
16.直到晚年,叶嘉莹还给孩子们上课。
17.我不太喜欢晚清以后的诗人写的古代诗词;但叶嘉莹的古诗词写得真是好,念在嘴里似有千钧重。这是天赋。

大道即简。

这个视频还采访了白先勇、席慕蓉、痖弦、宇文所安等人,还有许许多多的教授、文人,学生,普通人,展现的是一个完整的学林巨擎的方方面面。

叶嘉莹一生桃李满天下,包括大陆,台湾,美国,加拿大,都有很多她的学生。

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想起好莱坞电影《寻梦环游记》:

每个人都怕被亲人遗忘,被世界遗忘,被活着的人遗忘,那样他们的灵魂就会在另一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但遗忘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有一些名人,比如大明星,比如画家弗里达,所有人都记得他们,他们不会被遗忘,他们会永远存在下去。

叶嘉莹教授97岁了,依旧健朗,她还为这个首映录了个VCR;
我想,如果有些人会被永远传承和记忆下去,叶嘉莹就是其中之一。

下面转载一篇文章,介绍了更多纪录片里没有提到的叶嘉莹的生平,让我们知道,一位女性学者要能出头,是多么的孤独。


| 本文转载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ID:lixiaoyilhyxqdnz)
| 作者:紫宸


▲本文配图选自叶嘉莹先生资料图片,来源于网络

10月票房明显回春,但一部新片《掬水月在手》,上映首日只有不到1%的排片。这是一部“高冷”的传记片,对她的粉丝来说却是热切的,因为女主是叶嘉莹。



诗词里的叶先生是阳春白雪,但生活中,她面临过三段至暗时刻,都没有被摧毁。

1/3

早年,如果不是生逢战乱,叶嘉莹将会是个安静幽美的女孩。

你大概不知道,她和慈禧太后同姓——叶赫那拉,与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同宗。

1924年7月叶嘉莹出生。曾祖父在咸丰年间任“佐领”,祖父是光绪年间进士。父亲叶廷元北大英文系毕业,在民航公司任职。母亲读的师范,婚后就专心照顾家庭。


▲幼年时代的叶嘉莹(中)

叶家在察院胡同23号,一座灰砖红瓦四合院里,门前两边各有一个不大的石头狮子。不算大权大贵,但也富足安稳。最难得的是家里的平和氛围与诗书气。

她说,“我有时候在一些电视剧里看到父母子女之间大呼小叫的场面,会觉得难以接受。我小时候生长的环境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无论是我伯父、父亲,还是伯母、母亲,甚至于连佣人之间,大家讲话都是心平气和的。家里永远都很安静,可以听得到蝉鸣和蟋蟀叫。”


▲察院胡同23号,叶嘉莹童年的旧居,斑驳古旧,草木深深

父母对她的教养是“新知识、旧道德”,不给出去玩,不大接触外界。这样的教育在如今看来显然有缺憾。一个童年被约束太紧的女孩子,成年之后凡事无法洒脱,面对不如意想要挣脱时,内心是非常艰难的。

这间接决定了她日后被婚姻所累。

连年战争打碎了一切。到处是各地逃难来的百姓,冬天去上学,巷口拐弯就能看见冻死饿死的人,她早年的记忆里铺上了暗灰的底色。

叶嘉莹17岁考上辅仁大学,但战乱中父亲失联,剩下一家人艰难过活,只能吃渣土一般的“混合面”。不久,母亲患病,在天津动手术不幸感染败血症,心里放不下三个孩子,坐火车赶回家途中去世。

叶嘉莹一直记得母亲入殓那天钉子钉在棺木上的声音,那声音成了她心里一块疤。


▲叶先生在《朗读者》里回忆了少年时的丧母之痛

她承担起照顾两个弟弟的责任,万幸有伯父伯母关照,她还能够继续上学。在辅仁大学,遇见了影响她一生的导师顾随先生。国学大师顾随最欣赏的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周汝昌,一个就是叶嘉莹。


▲叶嘉莹以第一名成绩从辅仁大学毕业

学霸叶嘉莹以国文系第一名的成绩毕业,陆续在北平几所中学任教。当时生活仍旧艰难,她整个冬天只有一件厚棉衣,破了个窟窿,棉絮露在外面。

24岁时,她作出了一个对命运转折影响巨大的决定:结婚。对方叫赵东荪,他的堂姐是叶嘉莹的英文老师。英文老师很喜欢她,帮弟弟牵线。赵东荪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的照片就不能自拔,疯狂追求两年。


▲叶嘉莹旧照

当时赵东荪在秦皇岛做事,常常坐火车跑到北京去,就为见叶嘉莹一面。后来赵东荪丢了差事,家里帮他在南京联系了工作,他死活不去,就是求婚。叶嘉莹有些愧疚和感动,觉得都是因为自己他才丢了饭碗,于是答应了。

放在今天冷眼旁观,当然可以说这是圣母心,大错特错。但那是72年以前,女性观念与如今不同,生存困境与如今更不同,人人都有她的难处。


▲叶嘉莹结婚时的照片

叶嘉莹离开北平去南京结婚,不久随丈夫迁居台湾。

红楼梦里探春远嫁海隅,有一首伤感的曲子叫《分骨肉》:“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情景多相似。交通和讯息都落后的当时,这一走前路茫茫。此后,叶嘉莹在台湾度过了18年最艰辛的岁月。

2/3

婚后,赵东荪在海军学校教书,叶嘉莹在彰化女中教书,失联的父亲重聚,终于获得短暂的安稳,第二年大女儿出生。


▲赵先生留下的照片不多,网络上只有这张结婚照比较清晰

但夫妻俩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叶嘉莹只爱诗词,赵先生热衷政治。“不是一类人”这件事,在婚姻中可能无关痛痒,也可能带来致命风暴。女儿才4个月的时候,赵先生被疑为“谍匪”,夫妻俩双双入狱,叶嘉莹怀里还抱着婴儿。所幸她的经历简单直白,很快被释放,赵先生却一关就是三年。

工作没了,家也没了。女儿还在哺乳,叶嘉莹只能抱着她去高雄投奔丈夫的姐姐家,寄人篱下。

男女老幼一大家子人,房子不够住,叶嘉莹只能在走廊小心翼翼铺下凉席,打地铺睡。怕被人嘲笑,天不亮她就爬起来把席子收好,一有空就帮着干活——出力是尊严的另一种写法,让酸楚稍减几分。


▲上世纪50年代,授课的叶嘉莹

后来在台南一所私立中学找到工作,她独自抚养女儿,等待丈夫回家。白天带孩子上班,年幼的女儿被安顿在大教室最后一排,上课途中喊“妈妈我要尿尿。”晚上起台风,宿舍失火,她抱着孩子躲到床底下。“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遭受这一切的时候,叶嘉莹不过27岁。

狱中三年,赵先生总算无罪获释。叶嘉莹收到台北二女中邀请,顺势要求解决丈夫的工作,夫妻俩重回台北。


▲上世纪50年代,叶嘉莹(后排右四)和学生们在一起

原以为苦尽甘来,谁知从物质到精神,生活却露出另一张狰狞脸。

作客鲁豫节目,叶嘉莹回忆说,当时一家的经济开销都由自己负担,光靠丈夫那点薪水,连个冰激淋都不敢吃的。但最大的痛苦来源于精神折磨。

长期的囚禁会改变一个人,杀死温柔,释放暴戾。赵先生性情大变,经常酗酒,无端对妻子发火。这其间,又迎来了小女儿。丈夫重男轻女,听说又是女儿,连妻子问“几点钟”都懒答,扭头就走。

叶嘉莹产后身体虚弱,患上气喘病。她兼的课程很多,每天下课好像气血精力全耗尽了,连呼吸都像被掏空。而且,还要因为家务没做好受责难。有一次与学生讨论功课晚了,丈夫虽然代司其职勉强烧了顿饭,却气得把锅碗都摔在地上。

恩师顾随先生1960年去世。两个最喜欢的学生,他看到了周汝昌的成就,却遗憾没看见叶嘉莹的——这位罕见的才女,照顾孩子、烧饭洗衣、打理杂务,被无穷无尽的琐事淹没。


▲早年顾随先生与学生们合影,右二是叶嘉莹。老先生没有来得及看见这位最欣赏的学生大器晚成,有些遗憾

这也是很多年里,优秀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待遇。男人的成就是太阳,妻子家人都在他既定的轨道里膜拜光热并为之欢欣付出;女人的成就是月亮,仍要围绕另一个轨道旋转,光芒的另一面是坑坑洼洼的暗自孤独。

夹在生活中窒息,叶嘉莹想过开煤气自杀,最后一刻停住了手。她向最爱的诗词中寻求解脱,直到看见王安石的一首诗:

“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瓦亦自破碎,岂但我血流。
我终不嗔渠,此瓦不自由。众生造众恶,亦有一机抽。”

不如意的丈夫,不就是那块被风吹落的瓦?他可恨而可怜,一样身不由己。尤其最后两句,“众生造众恶,亦有一机抽”,让叶嘉莹获得宽慰。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叶嘉莹

她一边负担繁重的生活,一边拼命压榨自己的时间和心力做研究,声名鹊起。1954年叶嘉莹在台湾大学任教授,兼职在淡江大学、辅仁大学讲学。第一部诗集《迦陵存稿》,就是南怀瑾由衷欣赏,帮她出版的。

白先勇是她的迷弟,最喜欢旁听她的诗词课,说她即使衣着朴素,也有一种“天生的华丽”。席慕蓉是她的迷妹,虽不是正式弟子,但“我就是爱她,没有办法!”


▲《鲁豫有约》,席慕容说:“叶老师是一个发光体”  图源/腾讯视频

随着两个女儿渐渐长大,1969年叶嘉莹离开台湾,去美国、加拿大多所高校任教。初到加拿大语言完全不通,每天苦记单词到凌晨。在她的坚持下,古诗词在海外有了越来越多的爱好者。

一天天捱到晚年,有一次赵东荪偶然看见妻子讲课的视频,竟无法相信,讲台上那个气度非凡的女学者,就是每天给自己烧饭洗衣的“平庸”妻子。这个毕生不得志的男人,忽然仰慕起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来:“我也去听你讲课好不好?”

在我看来这不是婚姻的胜利,反而是才女的苍凉。


▲图源/央视中文国际《国家记忆》

3/3

后半生。

1976年,叶嘉莹52岁时又遭遇致命打击:大女儿和女婿车祸不幸离世。就是那个在最困顿岁月里,跟她一起寄人篱下、躲在床底、坐教室最后一排哭喊妈妈的孩子。


▲图源/《掬水月在手》剧照

哭了很多天之后,叶嘉莹决定从“小我”的悲喜中走出来,去寻找“大我”。她要回家,“把古代诗人的心魂、理想传达给下一代。”

1979年叶嘉莹克服重重困难,来到南开大学任教。


▲1979年叶嘉莹先生去了天津

那一阵子,不仅南开学生,天津其他高校的学生也来听课,满满当当都是人,临时增加的椅子排到了讲台边缘和教室门口。

中文系没办法,只能规定持听课证才给入场。天津师范大学一个女生为了蹭课,拿萝卜刻了个假章,做了个假听课证。多年后,那位“狡猾”女生也成了教师,一直爱听叶先生的课。

她身体孱弱,却还是神采飞扬,思路清晰,没有老年妇人的疲态。她不间断奔走,把老祖宗留下的沧海遗珠传给国内的年轻人。


▲叶先生说:“好的东西,我没有传下去,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来者……”  图源/腾讯视频

没人知道她这辈子讲过多少课,她自己也数不清。从21岁大学毕业到九旬高龄,一直如此。


▲90多岁时叶嘉莹在南开讲座,两个多小时中间,她谢绝了学生递来的椅子,“站着讲课是对诗词的尊重”  图源/南开大学新闻网

这其间她也送走了恩怨大半生的丈夫。

2008年赵东荪去世,叶嘉莹写了首诗:“一握临歧恩怨泯,海天明月净尘埃。”仿佛卸掉一生负累,却没有什么快乐可言,而是淡淡的怅然,无悲无喜空茫茫一片。

叶嘉莹从不回避婚姻的失败,她坦然示人。有人问:“您从未体会过爱情的滋味吗?”她摇头:“从没有过。”小女儿赵言慧却说:“我母亲一辈子都在和古诗词谈恋爱。”

《掬水月在手》的配乐、画面都很美。有一件蓝色锦缎旗袍经常出镜,它的纹理就像时间的脉络。


▲图源/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

叶嘉莹喜欢穿旗袍。第一次看她讲诗词的视频里,她就穿一件素黑旗袍,领口别一枚珍珠扣,外罩有枝蔓纹样的黛紫色坎肩,衬着灰白色短卷发,优雅而郑重。

名媛风尚,名师风范,名士风骨,她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穿裙子的士”。

2018年、2019年,叶嘉莹教授分两次向南开捐赠3568万元。这是她的毕生积蓄,包括变卖了天津和北京两处房产所得,真真正正是“裸捐”了。


▲去年叶先生捐赠的消息再次刷屏,但她本人面对媒体一再的热切追问并不想多说,“我本来也没有要他们公布,捐了就是捐了,但是校友会他们说出去的……”并坦率表示失望:“我本来要跟你讲学问,看样子你对于学问是没有兴趣的。”

我们都知道马斯洛五个需求层次:生理、安全、归属与爱、尊重、自我实现。一般人都是由低到高,叶嘉莹却直接实现了“需求跨越”。这太罕见。如果不是对一种事物由衷的热爱,根本做不到。


▲“我留下的这一点海上的遗音,也许将来有一个人,会听到,会感动,现在的人都不接受也没关系”  图源/《掬水月在手》

我认为除了诗词,叶嘉莹教会女性的另一件事是:如何面对生活的刁难?喋喋不休?两败俱伤?撕扯胜负?

同样被困在婚姻的一地鸡毛里,同样没有体会过爱情的眷顾。有的女人活成了被嫌弃的松子,另一种女性却自己生出骨骼,她不必匍匐在地,可以骄傲站直被更多的人爱。

但这种多余的磨难,本来是不必的。

参考资料:
《叶嘉莹 中国最后一位女先生|人物》  来源:搜狐号-时代人物  2018-10-22  作者/里希
《今日中国若有先生,那一定是叶嘉莹》  来源:搜狐号-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8-06-14  作者/夏曼  牛皮明明
《掬水月在手——镜中的叶嘉莹》  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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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把不懂诗的人接到诗里来
中国青年报 人物 今天




叶嘉莹最近一次公开露面是在9月10日,96岁的她例行给南开大学新生讲开学第一课。坐在轮椅上,她中气十足,调侃自己的头发竟变黑了一些。



她习惯站着讲课,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但现在,她从家里的沙发上起身都需要保姆搀扶。她说自己「生命已在旦夕之间」,但仍要努力做到杜甫说的「盖棺事则已」那一刻。她每天手写论文、指导学生整理超过2000个小时的讲课录音。



哈佛、耶鲁等上百所高校都留下过她讲课的身影。刚回到南开讲课时,她的课,教室里要加座,凳子椅子一直加到了讲台上。还有人靠墙边窗口站着,或坐在地上。数学家陈省身、吴大任夫妇也和学生挤在讲台下。



她在台湾教书时也是这种场面。后来,她带着诗词讲遍了半个地球。



她没有大学者高高在上的架子。她给幼儿园的孩子讲诗,也给学者、院士、工人和家庭主妇讲。92岁那年,她挑选了218首古诗词,给儿童作古诗读本,转年又为这些诗词录制了讲解和吟诵。



91岁时,她还在70平方米的住宅里给研究生上课。博士生、硕士生,加上来旁听的人,坐在塑料小矮凳上,每堂课有二三十人。后来,课程和讲座的视频被整理出来放到网上,她一下子成了讲诗词的「网红」。



90后网友评价「这位90岁的老太太讲课有趣」,认为她的书「不卖关子,娓娓道来,文学知识和历史典故很丰富,两口气便读完了三五百页」。



她被称作「穿裙子的『士』」。她的生日,国内外研究诗词的学者聚在她身边开会,很多大人物都发来贺信。早些年,不喜热闹的她最多与几位好友一起吃个饭。有一年过生日,她负责切蛋糕,南开大学的两任校长母国光和滕维藻坐在旁边。陈省身一定要把给她的祝寿诗藏到生日当天,提前一天到的杨振宁也没得到「剧透」。



作家白先勇称「叶先生是引导我进入中国诗词殿堂的人」,「她站在那里,就是一个贵族。」诗人席慕蓉形容,叶老师在讲台上像个发光体,是《九歌》中的湘水上的女神。



她要把「自己亲自体会到的古典诗歌里边美好、高洁的世界」告诉年轻人,她希望能把这扇门打开,让大家能走进去,把不懂诗的人接到里面来。








文 |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马宇平

编辑|从玉华

来源 | 冰点周刊












1


2017年,关于叶嘉莹的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开拍。拍摄前,导演陈传兴做了大量关于诗词的功课,他想探讨「叶先生跟中国诗词史、中国诗人的大的生命河流之间的相互尊重和呼应」。



陈传兴「每次都要背着一大袋的书,随时要翻开」。拍摄有时不按提纲走,叶先生会即兴提到某一首诗,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手忙脚乱地翻资料,担心犯错出丑,尴尬又窘迫。「每次拍摄都非常紧张,感觉就是『上战场』。」



1954年,只有中学语文教学经历的叶嘉莹受聘于台湾大学。若以论文著述为录用标准的话,她不够资格。



时任台大中文系主任台静农后来回忆,当年邀聘叶嘉莹到台大任教,是因为看到了她「所作的旧诗,实在写得很好」,所以「就请了她」。




初中毕业时的叶嘉莹。


叶嘉莹出生于1924年的北平,被关在悬着「进士第」匾额的大门里长大,家里保留着满族的「花盆底」和「阿玛」的称呼。



女孩儿玩的荡秋千、溜冰、踢毽子、抓子儿,她都不会,有的根本没见过。她不识字的时候就开始背诗,「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读书了」。《论语》是她「背诵得最熟的一本经书」。



11岁时,她跟着伯父学作诗。庭院中的竹子、石榴花、枣花、落日、月影是她写诗的主要题材。「迦陵」的别号也是她从与伯父聊天中得来——清朝的陈维崧,是中国词人里写得最多的,号迦陵。



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后,她遇见了影响自己一生的老师顾随。



顾随讲课,她埋头一字不落地记笔记。听了6年课,她记下8大本笔记,此后的50余年,她在台湾、美国、加拿大漂泊,只有这些笔记她随身携带。顾随当年评改的习作旧稿、信件、赠诗,都被叶嘉莹作为书法装裱起来,带在身边。



受顾随的影响,她一改善感的诗风,写下「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70多年后,迦陵学舍在南开大学落成,这两句分挂在月亮门两侧。



她一生中的大多数时候确实无处可逃。1945年,中国进入全面抗战第八年。敌寇占领下的北平,人们吃又酸又臭的混合面,穿打补丁的旧衣裳。师生在课堂上用诗句相互慰勉。顾随在课堂上将雪莱《西风颂》里的诗句」if winter comes,can spring be far behind」改写成中文诗句,「耐他风雪耐他寒,纵寒已是春寒了。」叶嘉莹模仿顾随的风格,用这两句诗写成了一阕《踏莎行》。



12年后,顾随同样用词牌《踏莎行》填了一阕词。但此时,师生二人已失去联系多年。



1977年叶嘉莹从加拿大回国,开始整理顾随文集。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她为此事托关系找朋友。



「内行」人看出来,叶嘉莹讲课、为文与为人都深受顾随影响。中国古典诗词曲研究家郑骞曾评价她,「走的是顾先生的路子,传了顾先生的衣钵」。





2


叶嘉莹讲诗词被公认的特点是「跑野马」。



唐朝的皇帝,她一口气说来十五个。「小山重叠金明灭」里的「小山」,她能讲上3页纸。



讲哲理诗,她随手把张九龄、陶渊明、朱熹的诗拎出来作比较;讲李商隐的《嫦娥》,她会谈到王国维和王维,比较纯诗人的自哀、哲人的悲悯、修道者的自得;从辛弃疾的词,讲到词的本质,再由词的牌调拐到小令与长调的区别,因此讲了讲柳永,然后再回到辛弃疾的另两首词和用典,结合西方的意识批评理论……最后回到这堂课讲的这首词《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年轻教师去听她的课,感慨「叶先生『跑』一大圈还能跑回来,而且几乎不出错」。



品鉴韦庄《思帝乡》里的「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叶嘉莹告诉学生,不要把它看成仅仅是写美女和爱情的小词。做学问和追求理想也需要这种精神,学物理不一定都能获奖,要对自己的追求有终生不渝的奉献。那一年,杨振宁和李政道获诺贝尔物理奖。物理一下子成了热门,许多学生争着报考物理系。



她在课上感慨,当今世界科学发达,物质享受也越来越高级,可战争的危机到处埋藏着,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什么时候人类才有李商隐说的「何当百亿莲花上,一一莲花见佛身」的世界呢?



听过叶嘉莹讲座的学生觉得,叶先生先「降低了诗词赏析的门槛,又手把手领着人进来」。「她讲诗是结合着自己生命的经历,是与生命相融会的感发。」比如叶先生讲杜甫的诗,讲到『国破山河在』,她是真正体验过的——「七七事变」后,北平沦陷,吃混合面,穿补丁衣,学校更换了教师,英文课程改上日语课,她们在教室按要求把历史、地理课本逐页撕毁涂抹。



1943年,叶嘉莹与老师顾随及同班同学合影。后排右二为叶嘉莹。.jpg
1943年,叶嘉莹与老师顾随及同班同学合影。后排右二为叶嘉莹。


顾随说诗的主要作用,是在于让人感动。叶嘉莹在国外的课堂上,也常常给学生用英文「care」,她说要有一颗关怀的心,对人、事、物,对大自然的关怀。



顾随不讲书里写的内容,也不怎么引经据典,完全是自己读诗的感受。叶嘉莹讲诗,也常把自己的感受、情谊放里面。



顾随讲喜欢的作者,也讲不喜欢的。他直言姜夔的词,最大缺点是清空。他认为,一个人做人只是穿着白袜子不肯粘泥,总是自己保持清白、清高,这样的人比较狭隘、自私,遇事不肯出力,为人不肯动情。



「顾先生讲诗歌生命里的感发。」叶嘉莹说。而「生命的感发」也是她研究古典诗词的核心,也是她「终身热爱诗词,虽至老而此心不改的重要原因」。她认为,「诗词的好坏,永远以它的感发的生命的厚薄、大小、深浅为评量的层次。」



讲周邦彦时,叶嘉莹称赞词人的技巧和艺术,但仍要「很真诚地说话」。她说周邦彦这个词人,和苏东坡就差了一点点。两个人同样经历了新旧党争,苏东坡是将自己的得失、福祸置之度外的。而周邦彦最后学到的是明哲保身,「委顺之名,人望之如木鸡,自以为喜。」她觉得周邦彦的词里缺少一种博大的、深厚的感发的生命。



她喜爱辛弃疾,说辛弃疾和苏东坡、陶渊明不同,陶、苏都准备了一个「退」,是穷则独善其身的退。但辛弃疾和杜甫是没有「退」的人,他一生也没有忘记收复自己的故乡和故国,他是坚持要进。





3


叶嘉莹也没「退」。



1948年,叶嘉莹南下结婚,不久跟随在国民党军队里工作的丈夫去了台湾。她未能像老师所期盼的那样,「别有开发,能自建树,成为南岳下之马祖,而非孔门之曾参」。反而在历史的江河中,「随命运拨弄和抛置」。



抵达台湾的第二年,丈夫因为「白色恐怖」入狱近4年,叶嘉莹带着吃奶的女儿一度被捕和接受审讯。她和女儿睡过亲戚家的走廊,住过「房子没有顶棚,屋顶上可以看见木头梁柱」的宿舍。



丈夫失去了工作,她靠在中学教书的收入养活全家。一次课堂,讲到《淝水之战》里苻坚的云母车。下课后,她搭公共汽车回家,等车时,由「云母车」想到李商隐的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经历了患难,她和诗人有了心灵上的共鸣,体会那种孤独、寂寞和悲哀。



回到家,她又是那个擦地板,架着竹笼在炭火上为女儿烘烤尿片的人。家里地方促狭,她在走廊边的一个小桌子上备课,椅子一半在屋里,一半在走廊。



丈夫性情变得更加暴戾。晚上,她梦见过自己和两个女儿被丈夫打,陷入遍体鳞伤的弥留境地,梦到母亲要接自己回家,困在一片芦苇荡里找不到路。



因为悲观的心境,她那段时间喜欢读王国维提到的极为悲观的词。这也是她讲授诗词的特点——无论讲诗词还是写论文,都是有自己真的感受、真的体会才会写出来,讲出来。



她想过,一个人真的绝望了,哪种自杀的形式最好呢?有人问她,为什么不选择离婚?她答:我是旧的女子,我还有我的父亲,两个女儿。



「后来我谅解了他,是想到王安石的一首诗《拟寒山拾得》。」她记住的与原诗有出入,但她更喜欢自己记住的诗句:风吹瓦坠屋,正打破我头。瓦亦自破碎,匪独我血流。众生造众业,各有一机抽。切莫嗔此瓦,此瓦不自由。



叶嘉莹从不向旁人透露自己的不幸,外表平和。回忆起叶嘉莹,台湾诗人痖弦想起两件事:一件是在台北远东电影院看电影,他看见相隔不远的走廊上站着一位女子,身穿米黄色风衣,围着淡咖啡色丝巾,衣着合身,清雅脱俗,对周围乱糟糟的人群视而不见似的,如「空谷幽兰」,神情则「意暖神寒」。几十年后他才向叶嘉莹本人确认,那晚在电影院看见的女子就是她。



另一件,是叶嘉莹曾让台湾的新诗人和旧诗人能够破除隔阂,「坐在一起吃粽子了」。



当时,台湾文坛新诗人推崇西方的句法颠倒、意象晦涩的作品,旧诗人认为这些晦涩不通的诗句是故作高深。双方打起了笔仗,甚至「端午节不肯纪念同一个屈原」。



叶嘉莹在文章里,有意解释新旧诗人的困惑。她认为,杜甫的《秋兴八首》的一个特色就是句法的颠倒,「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她解释了颠倒的妙处。「形象的跳接是可以的,语法的颠倒也是可以的」,所写的内容表达得好坏不取决于形式,而是感情是否真挚。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叶嘉莹与台大中文系学生合影。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外的学者到台湾后,听叶嘉莹的课,邀请她赴美国密歇根大学讲学。哈佛大学远东系的海陶玮教授正在研究陶渊明,也邀请她到哈佛。



「去加拿大不是我的选择,去美国也不是,结婚也不是。」叶嘉莹说,「但是我先生因为被关了那么多年,幸而放出来了,他离开了海军,没有找到工作。他不想在台湾待了,看到我有机会出去,就坚持让我把孩子先带出去,他也就能出去了。」



镜头前,叶嘉莹平静地回忆着过往。母亲在她17岁那年离世。她写《哭母诗八首》,至今都「清楚地记得母亲棺殓时,钉子钉在棺材上的那种声音」。漂泊北美时丧父。讲了那么多关于爱情的诗词,自己却从未经历过爱情,婚姻里她遭受丈夫的咆哮凌辱。



纪录片拍摄持续了3年。陈传兴觉得,自己拍摄了一位女性的百年孤独。尽管有学者认为「不能把诗词与叶先生作主客体似的分割」,但公映前,导演组敲定了印在宣传海报上的话,「诗词救了她。」



「诗词的研读并不是我追求的目标,而是支持我走过忧患的一种力量。」87岁那年,叶嘉莹在给一本书的结语中写道。





4


对叶嘉莹而言,更沉重的打击在52岁那年到来。



她曾对大女儿说早点生孩子,我退休了可以帮你带。这是她对自己晚年的另一种设想。




1974年,长女言言婚礼现场。


1976年3月,52岁的叶嘉莹在美国东部参加亚洲学会。她收到大女儿和女婿车祸去世的消息,立即飞往多伦多。回到温哥华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接连数十天闭门不出。



她在《哭女诗十首》里,写「痛哭吾儿躬自悼,一生老瘁竟何为」,「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参加完葬礼,她回来学校工作。见到同事朋友学生,最多眼圈一红,就低头走过去了。「她的丧女之痛,似乎都用学问和诗词抚平了。」叶嘉莹的朋友刘秉松回忆。



导演组问她,这种抚平,是因为叶嘉莹不敏感吗?



「我觉得她不是不敏感,她对诗词中那些幽微的情感体会得那么透彻,怎么会是不敏感呢?恰恰是古诗词救了她。古诗词给予她生命的精华,让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那么高的层次。她的苦痛都被诗词溶解了。」在刘秉松看来,「人生最难就是把自己退到一个位置,用相同的态度去接受一切去轻而化之。」



女儿的离世几乎彻底改变了叶嘉莹的后半生,家庭已经不再是她所谓的牵绊了。



「她觉得上帝听到了她的心愿,但是她有未完成的任务,所以带走了她的女儿。」《掬水月在手》副导演沈祎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她要这样去说服自己或这样去相信自己接下来的使命,其实是以他的亲人的离去为代价的。」



诗词帮助她缓解丧失亲人的痛苦,提醒她还有诗词传承的使命。



女儿去世的第二年,她再次回国探亲。那时「文革」结束。在火车上,她看到年轻人捧着《唐诗三百首》,高兴得不得了。在长城参观时,买到《天安门诗抄》。



「我当时觉得,中国真的是一个诗歌的民族,尽管经历了那么多劫难,还是用诗歌来表达自己。」她觉得「平生学的这点东西」,还可以报效祖国。



1978年,叶嘉莹给国家教委写信,申请回国教书。




1979年初抵天津,与南开大学诸教师合影。


1979年,叶嘉莹回南开讲学之时,南开大学原常务副校长陈洪只是帮忙提行李的中文系研究生。每次往返加拿大与中国,她都自费坐经济舱,讲课也分文不取。



陈洪坦言,当年叶先生还是有些「囊中羞涩」。自己跟着叶嘉莹去水果摊,3堆橘子价格不同,叶先生一定买最便宜的。



在北大最大的阶梯教室里,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跑来听这位北美教授的课。她回忆叶先生讲《古诗十九首》,自己「作为一个女性看到了另外一个智慧的女性师者的美」。戴锦华说,「叶先生是我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未来要做教师的重要和直接的推动力。」



叶嘉莹写竖排繁体的板书,一边说一边写,速度很快。因为经常写板书,粉笔灰使她的手指总是皴裂。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上总贴有胶布。



一些听过她的课的朋友,常常告诫她,讲得不要太大声,要节省点精力,注意身体。但她一讲起课来,就什么都忘了。



因自小接受「声闻过情,君子之耻」的古训,叶嘉莹不喜欢过分热闹的铺排。但只要邀请方以弘扬古典诗词传统的重要性劝说,她都答应了。



「虽然我知道国内有不少才学数倍于我的学者和诗人,传承的责任也不一定落在我头上。可是我对中国古典诗歌有一种不能自已之情。」她给大学生讲,也给幼儿园的小朋友讲。密集的时候,隔一天一讲,每次3小时。



有的课程录像中能看到她轻微地咳嗽,但是她的语调没有降低或减慢。「如果用我的老师顾随先生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我讲课,就是,『余虽不敏,然余诚矣』。」



她的讲稿被整理出来,有学理工的学生看了一个通宵。




1997年,叶嘉莹在温哥华为幼儿讲古诗。


1990年,叶嘉莹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亚洲系退休。她决定捐出退休金的一半——10万美金,在南开大学设立「叶氏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学术基金」。「驼庵」是顾随的号,「永言」则从她已故的大女儿和女婿名字中各摘了一个字。



前几年,她又捐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和变卖房产的收入。目前已累计捐赠3568万元。有记者来采访,叶嘉莹说,我本来也没有要他们公布。本来是我捐了就是捐了,是校友会他们说出去了。



「我本来要跟你讲学问,看样子你对于学问是没有兴趣的。」面对记者的追问,她很直接地对着镜头回答。



5


叶嘉莹说自己「好为人师」,因为急于把自己所知道的诗词里的好处告诉别人。



她阅读涉猎广泛。中国的、外国的,文学的、心理学的,经典的、畅销的,她都看。



受聘于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20年间,叶嘉莹几乎每天开车经过西南海边大道。大道右边是高高的森林,左边是住宅区,越过住宅区,是广阔无边的太平洋。退休之后,只要从中国讲学回来,她仍每天风雨无阻地在这条路上往返,去亚洲图书馆看书、研究、撰写新的论著。除了午饭时分到休息室吃自带的三明治和水果,她要待到图书馆关门才离开。



她在海外查着英文字典教书,英文提高了,就去听西方人的课,借西方文学理论的书。她发现西方文学理论中有的说法与中国传统诗论有暗合之处。



叶嘉莹指出:中国传统文论, 需要以西方的新理论来补足和扩展。



她讲心与物相感的关系,是中国传统诗词的「比兴」,是西方现象学所说的主客体之间的相互关系。



她讲秦观填词的用字和内心的敏锐时,提出希利斯·米勒的观点——不管小说的内容有多少不同,他总能在不同故事、情节和风格之中,找到作者的本源。她因此解释用词源于「真正心灵情感的本质」。



谈到温庭筠的《菩萨蛮》,一句「懒起画蛾眉」,她讲杜荀鹤和杜甫的诗,也用西方学符号学的观点解释:「蛾眉」就是联想轴上的一个语码。因为「照镜画眉来做托喻,在中国文学已经形成一个传统。可以唤起我们的联想。你一看蛾眉,就能想到离骚中『众女嫉余之蛾眉兮』,想到李商隐《无题》里的『长眉已能画』。」



近些年,她发现越来越多的学生本科时读英文专业,然后去国外学西方理论。回国后,将这些理论生搬硬套到自己的文化上。她觉得这不可取,必须先对自己的文化有充分的了解。「理论是荃,目的在鱼。」



她创造了一个名词「弱德之美」,诠释中国古典诗词美感特质的本质性。她说,弱德不是弱者,弱者只趴在那里挨打。弱德就是你承受,你坚持,你还要有你自己的一种操守,你要完成你自己,这种品格才是弱德。





6


很多人在她身上也看到了「弱德之美」。



「我是一个生来就属于所谓『弱者』的女性,我的一生可以说都是随命运的拨弄和抛置。」她说,「但是我不跌倒,我要在承受之中走我自己的路。」



2000年起,她开始在南开招收研究生。



她不喜欢麻烦别人。回国教书后,她在南开大学校园内独自居住,不请保姆。一次起夜,她在卫生间滑倒,摔断了锁骨,怕影响秘书休息,她在地上躺了4个多小时,天亮才拨对方电话。



为了节省做饭的时间,她让秘书可延涛买好速冻水饺,最多一次买了10斤。可延涛说,叶先生对学问的要求很严谨,但对生活的要求很低,特别是不愿意在吃饭穿衣这样的琐事上浪费时间。她的衣服好多都是二三十年前买的,很旧的衣服,她也从不舍得扔掉。有的破了洞,叶嘉莹就自己拿针线把破处缝好。



沈祎记得,到叶先生家里拍摄时,她捧着饭碗大口吃饺子,但从没有衣着随意、不打扮不收拾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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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莹在家中客厅讲诗词。


一生里,她最看重「教师」的身份。直到91岁时,她还在家中给学生上课。她要求学生读文献原文,多背诵。对于不认真的学生,她会严厉地批评,语气近乎呵斥。但学生如果刻苦认真,即使谈诗谈得笨拙可笑,她也宽容。



学生钟锦曾回忆,有一次同学们在课堂上各抒己见,一个年纪挺大的师兄说得完全不对路,旁人都听不下去了,但他非常认真投入。一看叶嘉莹,她用书把脸挡着,躲在后边悄悄地笑。



只要血压平稳,学生和朋友们传来的邮件她会在晚饭后逐一回复。哪怕是收到群发的风光图片,她也会一个手指敲打键盘,认真地回复「收到,谢谢」。



热爱古典诗词的陌生学生写信或邮件给她,也能收到她的回应。



从物理系转读古代文学的学生考研失利,写邮件给叶嘉莹。叶嘉莹用家里座机打电话给他,鼓励他不要灰心。还有的学生没奢望过回复,信里没有留联系方式,她便托秘书顺着信件里的信息找到对方。



外出讲座,她每次仍站着讲两三个小时,有学生发现,叶先生腿都肿了。



为了让她有更好的讲课、开会、研究的场所,一位海外学生提议修建一所学舍,就像古代的书院一样。世界各地的学生开始响应。



「他们每个人都出资不菲。」陈洪回忆迦陵学舍的筹建,「若干学生听说了就来了,有学生说所有家具都是我的,有的说所有电器我都负责了。他们都是十几年前甚至三四十年前听了叶先生的课。」



2015年,迦陵学舍落成。叶嘉莹在海外讲课的录音、录像以及研究资料装在150个纸箱里分批运回国,大小不一的旧行李箱上贴着注明「资料」的纸条。



这座中式四合院,东邻南开现存最古老的建筑思源堂,西面是国际数学大师陈省身的故居宁园。



《掬水月在手》纪录片大部分场景在此拍摄。看过这部纪录片,戴锦华直言,我们面对叶先生的诗和她本人会「失语」,「所有的语言都显得丑陋」。



有观众想到了叶嘉莹在台北写的一首诗,最后两句「千年沧海遗珠泪,未许人笺锦瑟诗」。叶嘉莹认为,李商隐诗歌凄美,不必因为没人作出笺注引以为憾,而是根本无法笺注,因为诗中幽隐难言又深广如海的寂寞,远非笺注所能为力。「叶先生为文、为人里幽隐难言又深广如海的寂寞,也是我们所难用语言表达的。」



「捧起一把水来,天上的月亮就倒映在水中。水里的光影离你很近但又离你很远。我觉得天下的美都在于一种『距离』,在你的想象之间,可望而不可及。」叶嘉莹这样解释「掬水月在手」。



一名学生体会过这种美。在南开大学东方艺术大楼,叶嘉莹站在台上讲课,他站在距离叶先生十几米的地方静静听着。「她讲的每句话你都能听懂,词里的美也能领略到,可就是觉得离叶先生那么遥远。」



有人形容这种感觉,「月光很近,但月亮很远。」



但叶嘉莹只谦虚地说,我只是水中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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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亏欠的一生,还是自己救了自己
原创 沁毛 萝贝贝 萝严肃 1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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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上是一个看起来有点清淡的推荐,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叶嘉莹的传记片《掬水月在手》,电影于10月16日起在全国院线公映。





不了解叶嘉莹的人也会对那则新闻印象深刻:2018年6月,时年94岁的宣布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用于设立“迦陵基金”,以支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她累积捐款共3568万。





叶嘉莹回应这样选择的原因:“我从来不为自己的得失利害而忧虑烦恼,这也是我为什么经历那么多挫折,那么多苦难,我居然还顽强地活下来。我对世俗的成败得失不在乎,我内心有我的理想,我的坚守。”





叶嘉莹的专业建树有目共睹,是中国古典诗词大师。她50年代被聘为台湾大学专任教师,后任教授,之后在哈佛大学等美加多所学校任教,70年代末主动回到大陆教书,耕耘至今,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她的很多学生也都成就斐然。



这是被诗词浸润的一生,叶嘉莹的每一次选择背后也有波澜壮阔的时代图景,从人生到学识到大历史,每一寸都是一本大书。



但《掬水月在手》看起来反而是很轻盈的,哪怕不了解叶嘉莹 ,也不知道什么背景知识的观众,也可以放松地走到这个氛围里,去感知到美。





本片导演陈传兴来自台湾,几年前风靡两岸的系列文学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里,郑愁予篇《如雾起时》和周梦蝶篇《化城再来人》都出自他的手笔。



对于我个人来讲,《掬水月在手》吸引力,除了叶嘉莹的人生传奇之外,还有《岛屿》导演陈传兴新作这个因素,我实在是太喜欢《岛屿》系列了。2011年这套文学纪录片先在台湾引发轰动,几年后又流传到大陆成为口碑之作。陈传兴导演有诗意的叙事方式,看似轻柔,但文学和当代史都在其中,非常耐看。




《掬水月在手》延续了此前陈传兴在《岛屿》里的风格,虽然“叶嘉莹”三个字就是厚重的历史本身,但呈现出来还是很悠扬很诗意,也很任性,音乐、吟诵、空镜串起叙述。





“美”,是很多观众对《掬水月在手》的第一感觉,不管此前是否了解叶嘉莹。



寺庙壁画、旗袍器物、光影斑驳、风霜雨雪等等空镜不断出现,好像是叶嘉莹人生的象征,也好像观众就在跟着诗人仔细地端详抚摸着这些事物,去感受到“诗意”。





比如电影拍摄了山西五台山的佛光寺,这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处木构建筑,斗拱结构严密,这可能代表着中国诗词的严密结构,也可能代表着叶嘉莹严谨古朴的人生。但导演不会用字幕、解说告诉你为什么现在我们要插入这个画面。这就是用纪录片在写诗。你感受就好,你要是悟出其他答案,也是对的。





本片还找到了日本的音乐大师佐藤聪明,用雅乐乐器、形式来谱《秋兴八首》,将盛唐的韵律美放到纪录片之中。但,你不知道那音乐是什么也没关系,因为音乐跟诗一样,是要靠直觉去欣赏的。



最难得的是有叶嘉莹本人的亲自吟诵,那是有传承了千年的美丽汉字的平仄,完全呈现了诗词的生命力,令观众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沉浸感。





电影中呈现的叶嘉莹人生,给人的第一感觉,也是“美”。





叶嘉莹在北京的四合院书香门第长大。她回忆说,祖父保守,认为女孩子不能出去上学,会学坏。因此只让叶嘉莹在家读书,从小先学《女诫》和“三从四德”。叶嘉莹后来成为一代大家,足迹遍布全球,但她认为自己还是“新知识、旧道德”的人。



这种家族教育固然有束缚住女性的地方,也带给叶嘉莹一生的君子高贵,近百年历史的动荡她都亲身经历,但她给人最大的感觉是平和。白先勇说,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末代贵族的“天生的华丽”。





很多细节,纪录片里没有特意点出来,但发现了就很有意思,比如叶嘉莹的眼镜链是经常更换的,很有设计感,还有一条是细珍珠的款式,漂亮极了。她是这样爱美又不显山露水的人。





她的美也体现在讲课时。《掬水月在手》对于叶嘉莹在学术上的能力有很多侧面呈现,她的精英学生们、在全球的文化精英朋友们,包括白先勇、痖弦、席慕蓉、宇文所安等人,都对她称赞有加。学生们说她穿旗袍讲课,讲得非常好,台湾文坛因为有她,新旧诗人有了更多交流。汉学家因为她而能领会唐宋词之美。





给人美感的叶嘉莹,私下里也有很可爱的一面,跟朋友在一起会发脾气,会俏皮地骄傲于自己发量丰盈,不用戴假发。这是我们在新闻报道里、课堂上,看不到的叶嘉莹。





但我想,全片极致营造的“美”之下,藏着不少“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表达。



如果你心中有一个对历史的“时间表”,会对这件事感受更深。



叶嘉莹在少年时经历过七七事变,在北平城里听到1937年卢沟桥事变的炮声。家境尚好的她出门上学会在街上见到冻死饿死的人。片中对这段,只呈现了叶嘉莹几句话,但战乱的重击砸到每个人身上,我们观众都能感受到彻骨寒意。





叶嘉莹提到自己1948年随丈夫去台湾,只带两箱行李,最重要的是带着恩师顾随讲课时她记的笔记。因为觉得很快就要回来,行李不重要,而这样一别就是三十年。





叙述到这里戛然而止,开始引入叶嘉莹少年时代和顾随的师生情谊,老师讲课投入,学生天分过人,教着教着,顾随已不再批阅叶嘉莹的诗作,而是跟她和诗,美妙的天才间的传奇。而当三十年过去叶嘉莹终于得以回到北京时,才知道顾随1960年就过世了。



(△顾随和学生们,后排右二为叶嘉莹,1943年)



这轻轻的几笔前后勾连,非常震撼我,类似的故事这些年我们听了无数无数个。但在《掬水月在手》里,有叶嘉莹和顾随快乐的教学相长故事,师生间在文字里的一唱一和,才令命运的转折显得更惊心动魄,诗句背后是人生,也是变局的伏笔。





在台湾,叶嘉莹经历过白色恐怖时期,生活困难,她熬过来。后来到了国外教授中国古诗词,在很多人眼里,就是足够幸福和圆满的人生了。



但叶嘉莹始终心系故土,还是在70年代末就积极申请回到大陆教书。这种选择的时代背景,是改革开放的开始。





叶嘉莹主动申请回来教书的故事,我也看过很多文字报道。而《掬水月在手》里有鲜活的画面和亲历者的回忆,给人的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她刚回来教书的画面,我竟然几乎看到流泪,时代转变写在每个人脸上,热闹里带着错过太久的惆怅。





叶嘉莹之前教书喜欢穿旗袍,而回到大陆心思很细腻地穿上了和当时大家一样的蓝布制服,融入学生们中间。看到那个画面里的学生,才知道什么是“求知若渴”。叶嘉莹在南开大学授课时,学生们争抢着去听,甚至需要出动专人维持秩序,后来学校不得不制作“听课证”,没有证件的学生办法用尽,仿制出山寨证件,一切都是为了挤进叶嘉莹的课堂,去找到古诗词之美。





叶嘉莹在诗词和教育上都有辉煌的成就,但她的个人命运是一个多年来被打击被伤害的过程。



少年丧母,足够悲伤,她把痛苦写到诗里。





成年后叶嘉莹按部就班结婚,但自小沉浸在诗书里的她,其实不知道什么是恋爱。后来的婚姻并不幸福,丈夫赵钟荪没有什么能力,脾气不好,待她很差,还嫌弃她生的不是儿子。



在台湾,丈夫在白色恐怖中经历牢狱之灾后,状况更坏,他对叶嘉莹非打即骂,一度让叶嘉莹有轻生想法。





但在《掬水月在手》里,展现出来的是平淡叙述中的大悲剧。



叶嘉莹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回忆说,在跟丈夫结婚时,父亲是反对的。她也讲了第一次临产丈夫把她扔在非妇产类医院一天不闻不问的往事,丈夫的姐姐晚上赶来才救了她,并把失责的丈夫痛骂一顿说这是要一尸两命的。可这么大的苦楚,叶嘉莹现在讲起来,也尽量藏起怨恨。



她讲得越平静,我越难受。困苦的往昔被她极力克制,轻描淡写带过,想象她的命运,才令人更悲从中来。





还有一大打击是中年丧女。



叶嘉莹说,自己曾经在两个女儿都成人、大女儿结婚之后,觉得人生终于可以到平顺的时候了,以后就是教书照顾家人,没有想到,大女儿和女婿就双双丧生于车祸。



她怀疑这是自己有“人生即将平顺”的念头,因此受到了惩罚,留下了这首《哭女诗》:“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银幕上出现这首诗时,“迟暮天公仍罚我”这一句就刻在我心里。如此悲剧,纪录片用跟叶嘉莹同样的方式来处理,还是淡淡的,淡淡的,好像是哭声被捂住,可是悲恸无以复加。





叶嘉莹的人生悲苦又何至于此呢,战乱,婚姻,漂泊,回不去的家乡,大时代一次次影响着她的人生,当她积极要回到北京之后,能见到祖屋,但已无法把祖屋变成从前的样子。





《掬水月在手》的每一章的标题,都扣着四合院的结构。但那个四合院最终无法归还给叶嘉莹,被拆掉了。最后一章的标题,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是这样设置,我想不同的观众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



叶嘉莹的朋友、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刘秉松评价叶嘉莹一段,被安排在纪录片尾声,相信看过的观众都会深感动容。她说叶嘉莹是对丈夫最多的抱怨只是“他这个人啊”,女儿去世后最大的情绪外露也就是见到朋友会红了眼眶,但还是要去上课。





在颠沛流离的身世、不幸福的家庭、艰难困苦的生活,命运的重重打击之后,叶嘉莹的救赎,是诗词。



少年时每一次感到悲苦,她就写诗词。中年时一个人负担全家,她教诗词。可以回归故土之后,她把诗词的学问带给尽可能多的人。



叶嘉莹作为女性的人生,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太被动了,好像没有什么“逃离”“反抗”,只有“承受”和“忍耐”。



但没有人有立场指责她的选择,因为在那样的年代,一个被“旧道德”所教育的女性,她从出生起已被重重枷锁困住,更残酷的是,能够受到良好文学教育,令她比绝大多数女性都幸运许多。



她抓住诗词让自己渡过去。去读、去写、去分析、去研究、去传授。再难的时候,她还有诗词去照亮自己,她在诗词上惊人的天赋和创造为她赢得了工作、社会地位、人们的爱戴。



能做到这样的叶嘉莹已经非常勇敢。





叶嘉莹今年97岁。97岁是什么概念呢,我看到一个小细节才让这个年龄具象化起来。



制片人廖美立在首映礼上讲到一个小故事:有一个活动定好了请叶嘉莹去讲诗词,但她忽然取消,理由是第二天要下雨,下雨出门会生病,生病她就要停止工作,但她不愿意停止工作,所以决不能在雨天出门。





我回味了这件事很久。我们对叶嘉莹97岁的人生,看再多资料,听再多她的阐述,也无法真切体会那究竟是什么,只能尽自己的理解力去习得一些东西。我们也没有办法真正感受到诗词在叶嘉莹心中的重量,她到现在都有很多工作要一刻不停地去做,她的确除了这件事什么也不在乎了,才有了教学至今,才有了捐出财产做教育,她投入在诗词里,是最大的幸福。





叶嘉莹引用王国维的话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对“百凶”和“成就”,这两个词,如今的我们再怎么努力理解,也都理解得太少了。



考虑到在过去一百年里,还有很多普通人、很多平凡的女性,在各个节点上都和叶嘉莹一样无从选择,遭遇了“百凶”,却未必能“成就”,这背后的悲剧性更值得反复咀嚼。



《掬水月在手》最后的部分留给了叶嘉莹阐述自己的“弱德之美”,这是她自己发明的词,一生遭遇了太多身不由己的苦难,最终她悟出“弱德之美”。她说这是一种“持守”。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及,在现代,这个“弱德之美”是做到已属不易了吗,还是不够积极呢?这是另一个大课题,其实也是导演留给我们的开放思考题。请大家自己去看电影吧。



乍看起来,《掬水月在手》的导演不想给大家讲课、加注释、整理知识点,很多时候只在释一种放情绪。



但我觉得,这部纪录片的拍法,既是导演对自我表达极致的追求,也恰恰是叶嘉莹的个人风格,这里面不是没有信息量,是很大信息量。





叶嘉莹只愿意把自己的观点和人生悲欢都放到诗词里。《掬水月在手》也是把诗意放在第一位,是一片大海上只有一点点冰山的尖,但你可以一遍遍去想,海下的整座冰山是什么样的。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叶嘉莹的人生,也许是:一年年一次次的困苦之后,叶嘉莹还是用诗词救了自己。





说起来很简单,但《掬水月在手》让我发现背后的气象万千,是女性主义,是文学的力量,也是时代大幕下一个个具体的人。



但如果你看了纪录片只是单纯觉得很美,也很好。诗词本身不就是这样吗,没有任何标准答案,觉得美就可以了。诗人导演艺术家都会说,太好了,你至少可以觉得美。





这本就是人世间广泛的一种救赎。



想想也是很开心的,中文是不会死的,美丽的中文可以让我们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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