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活成冯小刚,有人活成了方枪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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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活成冯小刚,有人活成了方枪枪
思考未来666 2019-01-10 投诉阅读数:26099
叉烧往事
第一次知道方枪枪还是17岁的时候。那年高考结束,暑假里我看了不少电影,其中一部就是讲他幼儿园经历的《看上去很美》。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部电影的导演张元就是给崔健拍《北京杂种》的那位。
说来也巧,大学第一次去新华书店,于万书丛中一眼就瞅见了那本名叫《看上去很美》的小说。那个寒假,我抱着书津津有味地啃了半月。被方枪枪的幼儿园日常生活逗得乐不可支。从此就入了他的坑。后来回学校,在图书馆里扒拉出方枪枪长大后写的四卷本文集,这才知道他有多厉害。
那套文集里,最喜欢他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动物凶猛》,放在枕边看了不下二十遍。正是通过那本小说,我认识了一个叫姜小军的导演。多年以后,姜小军拍《一步之遥》把方枪枪拉去做联合编剧,我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来电影里哪几句台词有他的影子。
那股机灵劲儿一点也没变。
而那时,江湖上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方枪枪出生在1958年。拿他自己话说,那不是什么好日子。长身体的时候遇到三年自然灾害,读书的时候遇到“文革”,走上社会时改革开放,社会一洗牌,把他身上那点军队大院子弟的优越感全都洗没了。
那年8月,方枪枪在南京呱呱坠地。出生没多久,就跟父母去了北京军队大院。他爸是参谋,那年月,中国和国际大国的关系还不怎么友好,弄不好就要打一仗似的。所以方枪枪他爸一年到头都不在家。
他妈是军医,也没几个时候照顾他。从小他就被丢在幼儿园里,跟着孩子们混。
那时一切以集体利益为先,方枪枪他爸一走一个月,他妈大半夜跑医院去给人打针,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日子久了,爸妈的面孔都是模糊的,心里多少有些怨恨。他妈后来写回忆录说,有一回方枪枪发烧,到医院一查,急性阑尾炎。方枪枪手术都做完了,刚给重病患者做完治疗方案的妈才来看儿子。很久之后了,方枪枪都说自己不能够原谅母亲。
军队大院里的孩子,一个个特生猛。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拍的,当年他们都以打架、拍婆子为荣。方枪枪自幼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小时候读《丘吉尔回忆录》,电影看军教片《奇袭》,胸中的英雄梦自然也不少。但据他自己说,回回打架,他都不是冲在最前面那一个,就算是偶然一回当了英雄,自己也有点儿懵。这一点,很像《阳灿》里的马小军。
中学毕业后,方枪枪自然而然地去了部队。这时候已经不能叫他小名方枪枪了,应该叫他的大名,方言。方言去北海舰队当操舵兵,奔的是守卫祖国去的,最好是成为一名战争英雄,最次也要当个司令。结果新兵训练时,他就尿了一次床。那3个月,吃不饱睡不好,刚躺下,只听一声哨响,要跑八里地。
不过,方言并不以此为苦,觉得是在锻炼意志。毕竟将来还要干大事儿呢。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一名作家。
其实在语言上的天赋,早就初露端倪。据一位周姓战友回忆,在部队时,方言贫嘴逗乐堪称一绝,他看的杂书多,大家经常围着他听他胡侃,什么中外典故、京城趣事张口就来。那时候开会的稿子,别人都写得非常严肃,就他满篇抖机灵,用了不少京味儿段子。上去念稿,下面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那时方言还处在文学的矇昧之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天赋异禀。
最终,仗没打起来,冷战结束,世界进入一番新格局。上面大会一开,改革的新风吹进来。方言站在20岁的人生路口时,军人的社会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大紧曾说过,小时候他们清华大院的孩子,看到部队大院穿军装的孩子,一个个羡慕到眼红。可到了1978年,走大街上也没谁会多看方言一眼。周围的战友,都在准备高考,试图借此改变人生。方言也耐着性子去报了一个补习班,结果裹着一身军大衣一天到晚跟女孩儿们瞎贫。
眼看考大学没戏,方言又跟着人家去当“倒爷”。那是79年的事,部队给他3000块钱让他买彩色电视机,去广州一看,有的士、有歌厅,人家的西餐比北京老莫、新侨地道多了。方言拿3000块钱当本儿,跑去汕头倒录音机、电视,300的录音机,拿回北京卖600。什么墨镜、电子表,他都倒过。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3000块钱的生意,间接导致方言走上了写作的不归路。
1980年,方言复员,被分配到药品商店当业务员,一个月工资36块。他本来已经很为挣这点儿钱感到羞耻了,没多久,组织上打击经济犯罪,不知道怎么把他当倒爷的事给刨了出来,让他退赔1000元。没有现钱就拿工资抵扣,一个月扣30块。方言当时就懵了。
一琢磨,算了,也别指望靠工资还钱了。既然社会重新洗牌了,人也不能把自己吊死,现在这光景我去哪儿还挣不着36块钱?
就这么一拍屁股,辞职了。
方言成名后接受采访说,刚离职那会儿,他压根儿没想要写作。去广州见识过改革新风后,文学界评奖这种事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就跟前几年创业潮下一帮找融资的人一样,方言夹着公文包四处跟人谈生意,结果是:
不是瞧他顺眼的人生意没谈成,就是生意快谈成的时候,人家把他踢了。
很长一段时间,生计无着落,听说北京开车赚钱,方言一度想过凑钱买车去当出租车司机。有段时间他跟这个行业走得近,多年后写了篇小说《许爷》聊的就是那些琐事。很不幸,这出租车司机他也没当上。
闲来无事,想起当初在部队时写过一篇中学生作文似的小说,叫《等待》,后来发表在《解放军文艺》上。当时他就觉得写东西这事儿没那么复杂。趁着有空,方言一口气写了10个短篇,打算借此改善伙食,结果全被退稿。
他也怨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后来就由不得他了,大学大学没考上,生意生意没做起来,别的生计准入门槛太高,从头开始都晚了。83年下半年,彻底陷入僵局,所有想干的事都没干成,所有想闯的路都被堵死了。无奈之下,只好蹲在家里老老实实码字。
那之前,他谈了个空姐女朋友,想起这段往事,纯情犹在,就写了一篇差不多六七万字的小说,自己跑去《当代》杂志社投了稿。
那是个文艺的时代,经常有青年人跑去《当代》献稿。方言去的时候挺腼腆的,也不多说,留下稿子就走了。几个编辑开始也没在意,直到一天聚餐,老编辑龙世辉说:“上次那小伙子拿来的稿子还不错,挺新颖的。”
没几天,就把方言叫了过去,说稿子太单薄,再丰满一下。据说,这稿子方言拿回去改到十万字,后来又删减到3万字,前后改了9遍,也不知真假。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凭借《空中小姐》,方言开启了作家之路。
1985年2月,《当代》杂志公布了上年度小说评选名单,方言的名字排在最末尾,获奖作品《空中小姐》。拿的是新人新作二等奖。小说稿费360元,足够方言挥霍一段时间了。但大多数时候,他还在找出路。当时,发小叶京明明考上大学不读了,跑去开餐馆,叫做“天府酒家”。方言有事没事就找一帮编辑去那家餐馆吃饭,一来二去,就跟文学界的人熟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跟《青年文学》的编辑马未都走得很近。两人经常跑去北京舞蹈学院找女生神侃,每天晚上侃到宿舍都快熄灯了还不愿意走。就在那儿,方言认识了沈姑娘。
一天下午,马未都在家没事,方言约他去看话剧《屈原》。到了地方,方言给他一张票,转身要走。马未都问你怎么办,方言眨巴眨巴眼睛说我自己有办法。待马未都落座了,就看到方言从后台走了出来,把马未都给羡慕死了。
也正是打那时候起,方言就跟学舞蹈的沈姑娘好上了,并动了娶她当老婆的心思。
与沈姑娘的这段往事,在早年一次访谈中,方言大大方方地讲过。其实一开始两人没给彼此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互留电话之后,没事儿就约在一起聊天、游泳,把各自知道的外国名人全聊了一通。看完《屈原》之后,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一次分别,心底都起了相思。
再见时,就离不开了。
那时候,身为无业游民的方言没什么可以炫耀的资本,倒是沈姑娘身边有无数追求者。拿大紧的话说,那时候姑娘单纯啊,并不因为你有钱就跟你走了。沈姑娘到底觉得方言有魅力,两人拿着微薄的稿费也能饮水饱。为此,方言有了前进的动力,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写作上,觉得必须靠这个混出点名堂才行。没多久,他就跟沈姑娘合作,写了那篇《浮出海面》。
这篇以他和沈姑娘的恋爱故事为蓝本写成的爱情小说,在当时吸引了不少有小资情结的男女阅读。王刚的前妻成方圆说过:“那时候读《浮出海面》啊,觉得男女主角怎么那么浪漫那么大胆,大晚上还跑出去裸泳。”
我读到《浮出海面》是在大一下学期,当时并不觉得好。后来知道了方言前半生的故事,才发现他写小说就是写自己的经历。《空中小姐》写前女友,《浮出海面》写沈姑娘,《动物凶猛》写青春,《看上去很美》写幼儿园生活,《橡皮人》写倒爷生涯,《你不是一个俗人》写他跟冯小刚在一起臭贫……你不得不佩服方言在写作上惊人的还原能力。
但凡经历过的,方言都能用极其简练、生动的语言把它们像放电影一样在稿纸上放出来。不过很不幸,他写完一批带有自己生活影子的小说后,一些读者读完觉得这人生活观念有问题。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
怎么像个流氓啊?
发表《空中小姐》和《浮出海面》时,方言确实遭到了误解。有编辑和读者觉得正经人怎么能把游手好闲、满嘴臭贫的社会青年写得那么栩栩如生,进而判断方言就是那一路人。到了《一半火焰一半海水》,直接写犯罪分子,有女编辑怀疑方言本人是从监狱里出来的。
多年以后,方言自称要是老老实实按照这一路小说往下写,再腻歪一点他就成大陆琼瑶了。但显然,老写这种东西无法满足他的写作快感。1987年,他和沈姑娘结完婚,在家里憋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小说。
这篇小说,就是《顽主》。
沿着中国文学史往回看,也没几个人像他那样写对话,并且靠对话撑起整篇故事。
果然,《顽主》一发表,就在文坛上炸了。
说实话,第一次读《顽主》那一类小说,我没觉察出好来。当时我年轻,十七八岁,喜欢的是《动物凶猛》那样语言绵密充满忧伤回忆感的文字,不知道方言在《顽主》那一类小说里反叛和调侃的是什么。
直到日渐开悟了,才了解到那是一种多么机智的语言。读的小说多了,才知道他的文字打破了多少桎梏。看了那个时代的话语风气,才知道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敢说是开创了一种语言模式,至少是影响了一代人的说话方式。拿凤凰卫视“色情小主播”窦文涛的话说:“我们那一代人没有不读方言的,读了他才知道,哦,原来我们还可以这么说话呢。”
不过方言自己倒很谦虚,说这一套磕也不是他独创的,他只是一个民间整理者,就像你不能说但丁发明了现代意大利语一样说他发明了新北京话。他只是成天混迹于这些人当中,跟写《我爱我家》的梁左学抖包袱跟还在给郑晓龙打下手的冯小刚学逢迎拍马,再加上毛时代遗风,就这么把新北京话给倒进了文坛。可谁都明白,语言是一回事,思想又是一回事。《顽主》能炸出一片响,是因为他拿语言消解了那些伟光正和假道学的东西。
当然,不少人觉得受到了冒犯。
因为方言太混了,他拿笔下一个个油嘴滑舌的人物,四两拨千斤地就把社会上那些假模假式的玩意儿给撕破了。长期以来这个国家里高歌扬颂的那些崇高明亮的东西立马遭到怀疑乃至无情的嘲讽。
刘震云说,鲁迅写了那么多小说,说来说去两个字,吃人,而方言方老师写了那么多小说,说来说去也是两个字:别装。
有人开始捧他,有人开始骂他。风头肯定是止不住了。1988年,《顽主》《大喘气》《一半火焰一半海水》《轮回》四部电影上映,全部改编自方言的小说。电影界还专门管这一年叫“方言年”。可把这小子高兴坏了,年届三十,一不留神成腕儿了。逢人就说狂话,觉得自己一路要牛逼到老。
名啊利的,很快就来了。第二年,方言带着妻女住进了大房子。与此同时,他强烈意识到文学影视化带给自己的好处,大众媒体这种东西只要巧加利用,就一定能够名利双收。写小说太慢了,无法满足一个家庭的高品质生活。反正他跟中国搞影视的那帮元老都熟,人家知道他能写,不写剧本都浪费了。
就这么着,方言又开启了自己的编剧生涯。
《渴望》《编辑部的故事》《海马歌舞厅》,几部爆款剧一下来,捧红了一大票人,创造了无数的流行语,方言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那时候,方言红得外媒都用大篇幅版面来报道他,直接夸他是“以最现实的姿态叙写中国现代社会问题”的杰出青年作家。为了抢购他的四卷本文集,一些书商在出版社的院子里大打出手。要知道,那年月能出文集的都是鲁郭茅巴老曹这六大腕儿,一个青年作家出文集,那是前所未有的。还有不少电视节目邀请他去当嘉宾,方言要脸就没去,倒是借着小说《玩儿的就是心跳》出了一盘磁带,献声的都是韩磊、那英这样的人物。
不夸张地说,后来郭、韩二人最红的时候,比起他也差远了。
不过,大量的电视剧创作,伤害了方言的写作。攒完《爱你没商量》之后,他就疲软了,英达找他写《我爱我家》,他跑到海南躲了一阵,把梁左介绍给了英达,倒成就了我国情景喜剧史上的一段佳话。
差不多从那时起,方言就觉得老这么写下去不是个事儿,最好能笼络一帮编剧,更加系统高效地创作。正巧当时急着出人头地的冯小刚也有这个打算,两人就成立了“好梦公司”,准备拍电影和电视剧。
可惜没多久,这场梦就碎了。
方言的梦碎,几乎是注定了的。
一方面,他其实是个有追求的作家。方枪枪这孩子,求胜欲特别强。他自己也说过,就是当贼,也恨不得要当最好的。一路上,他虽然反精英,但也同样警惕大众文化的媚俗,要不然在《无知者无畏》里把四大天王数落一通呢。可剧本创作,必须遵循大众文化的规律,别老想着教育群众。
写久了,方言也把自己写恶心了。尤其是92年前后,真的是写不动了,特别害怕给有理想有抱负的导演写本子。所以姜小军找他改编《动物凶猛》时,他一句话就给打了回去。更可怕的是,方言写东西,严重依赖于生活。那两年窝在家里把自己的事儿和朋友的事儿都写光了,没生活了。
再写就是辞穷、强努和瞎掰。
另一方面,他那套话语太具冲击性,终于惹到了某些人不高兴。叶说,那时候在青年人心中有两面旗帜,一面是崔健,另一面是方言。当初为了给亚运会捐款,崔健搞全国巡演,半路都被叫停了。方言的境况,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首先是学院派,就给他安了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字:痞子文学。
在方言这个部队大院出身的人看来,痞子最是下三滥的,他很不喜欢这个称号。本来写东西,觉得自己是站在正面的,怎么一下子被打成反面人物了。可是不喜欢也只能受着,被人指摘。到了世纪末,人文精神大讨论,方言又被一群评论家说他宣扬灰色人生观,是人文精神的沦丧。给方言气的。当即在报上写了一封脱离文学界的公开信。这当然也是孩子气。
最直接的恶果,就是和他沾边儿的戏基本上都黄了。《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还没开拍就被叫停,《我是你爸爸》过审了却不让上映,改编自池莉的《一去永不回》也被扼杀。加上那时候离婚,和徐姑娘的一些事闹得心力交瘁,方言几乎丧到了极点。后来一次饭局上,有人偷偷递话给他:“你还是别折腾了,据说现在媒体连和你有关的新闻都不让报了。”
一声叹息中,方言只好去了美国。
在美国,过得也不那么痛快。人生地不熟,终是异乡人。说不上知心话,走路魂都是飘的。溜达了一转过后,还是祖国的山河亲切。
回国后,名利场的格局已经变了。冯在绝望中杀出一条血路,同是大院子弟的王氏兄弟开始进军影视,琼瑶一不留神写出一部撼动国民的《还珠格格》,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但都跟方言没什么关系了。
但他到底是耐不住寂寞,开始开专栏,写杂文,走起了无知者无畏的路子,拆穿那些知道分子的面目。从鲁迅、老舍到金庸、港台文化,一个个数落过去。有恭敬有玩笑,有嬉皮笑脸,也有怒其不争。一通狂言放出去,激起文化界的一片片水花。但这些还不是方言那些年最深的执念,他最深的执念,是写一篇与以前任何形式不同真正牛逼的东西。
当时他怀揣着极大期望写的小说,就是我十七岁时读到的《看上去很美》。显然,有点玩儿砸了,他本来指望写个《红楼梦》,最次也是一《飘》的,结果写飘了,从自己幼儿园开始写,一写就没收住,刷刷刷二十多万字,还没写到从幼儿园毕业。后来那本《黑处有什么》,写着写着也没了下文。
紧接着,就是崩溃了。
2000年前后,方言接连遭遇几位亲人的去世,继而遭遇人生基础性的崩溃。那时候父亲死、哥哥死、梁左死,有些人上午还好好的,下午说没就没了。年轻时候那种生活永远没有尽头的幻觉瞬间消失了。
死亡仿佛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连续好几年,他过得很不是滋味儿。《看上去很美》写完后,文字上算是陷入了荒寂。方言开酒吧、赶聚会,经常喝到泪眼朦胧,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察觉到人生要到头了,可自己活得并不像那么回事。名利,他都见惯了,也尝够了。当年风风火火的时候,谁能赶得上他?可一切就像他在《看上去很美》序言里自问的:
“我这就算是——活出来了?”
眼前这一切,真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至于那几年里,方言到底遭遇了什么,后来我再没翻阅他的作品去研究过。只听说“非典”的时候他买了本《华严经》,此后便开始读佛。那几年里,他把自己打碎了,彻底打碎,看什么都不美了,吃什么都不香了。
实际上,我读到《看上去很美》时,方言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6年有余。我刚把他四卷本文集翻个稀烂时,时间来到2007年。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年,方言一个回马枪杀出来,骂了不少人,丢出了一本《我的千岁寒》。
都说是看不太懂。
那一年,我把《我的千岁寒》来回翻了三遍,到底也没弄懂方言到底想说什么。唯一清楚的是他在序言里聊的那些事,聊他童年的印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去新浪、搜狐和《锵锵三人行》乱侃,一个人能坐在那儿喷一个小时不带重样的。一个接一个点名当代文化名人,挨个儿地“批评”过去。几乎没有一句好话。活脱就是《无知者无畏》的线上动图版。这一波狂喷差不多占据了各大门户半个月的时间,很多人都说方言是疯了。
没多久,方言带着母亲去了《心理访谈》,试图挖掘自己童年的心理创伤,解释清楚自己的攻击性人格,闹明白这一生到底在纠缠什么。在那期节目里,他显得戾气很重,对母亲充满了抱怨。那些日子里,方言上节目谈的最多的,就是小时候的事情。
仿佛是在挖自己的“病根”。
差不多从那时起,我再没看过方言写的书。
等那阵“骂人”风波消停之后,方言也再也没有抛头露面,转身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安静的宅男,据说住在徐姑娘买下的房子里,每天与猫作伴,自己做饭,坚持码字,偶尔会会朋友。仿佛是那么一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上场就风风火火,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又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一次听见他的消息时,已经是做了《非诚勿扰2》的编剧。
一看,果然是他的风格。李香山跟芒果办离婚典礼,还是当年3T公司的套路,把荒诞的事情演得煞有介事。倒是李香山的人生告别会,在套路里埋伏下了递增的年岁,让人窥探到那些年里,方言到底在崩溃些什么。
李香山那句话说得好啊。
其实我不怕死,怕的是生不如死。
最后一次读方枪枪的书,是在2008年。转眼之间,10年过去了。这10年里,再没碰过他的书。不是不值得再读,是都记在了心里。
说来有点不敢相信,这10年里,江湖上竟然再少听见和方言有关的消息。只在2015年的时候,他接受过一次采访。
其他时候,他只是安静地码字,偶尔去帮忙写点剧本,赚点零花钱。一个当初那么引人注目的人,一个当初一说话就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一个用自己独特写作风格影响了一个时代的人,在渐变的年月里就这么活成了隐士。
时间这件事,真是妙不可言,又不可思议。
这10年间,我也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学生,变成了现在这个我。沿着十几年的坡路往回看,我非常庆幸那个暑假看到那部电影,认识了方枪枪,进而读完了他那一套四卷本文集。
记得在那套书的序言里,他感慨万千道:“文化太可怕了,不吃,死,吃了就被它塑造了。”毋庸置疑,读过方枪枪文字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它塑造。
我相信这其中大部分的塑造是好的。
至少就我个人而言,我获得了某种智慧和力量。在方枪枪离开的日子里,这两样东西一直在帮助我,去了解人生的真相。
最重要的是,这些年里面,一路看完方言大半生的故事后,叉少我不禁觉得:
哪怕再牛逼的人,终究也逃不过时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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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