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最好角色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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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最好角色是他才对
原创 2018-04-01 何日君回来 Sir电影
曾经人们说：
有一个人的死，永远地改变了愚人节。
永远吗？
十五年过去了，年轻人都长大了。
纪念他，好像越来越成了朋友圈里，一个关于纪念的笑话。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可会想起我
张国荣在97年演唱会上唱的歌，《明星》
所以纪念到底会不会过期？
会。
文华酒店前排队的长龙和花束，年年都在。
但对张国荣有印象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别见怪，他确实只在几代人的成长中留下过印迹。
所以纪念到底会不会过期？
不会。
Sir每年都会纪念一次哥哥。
比起别的，Sir觉得，电影和歌，是纪念哥哥最好的方式。
因为作品不过期。
《阿飞正传》《春光乍泄》《霸王别姬》……这些经典，总能释放出跨越代沟的能量，讲出戳中每一代人青春和爱情的故事。
有另一位资深荣迷 @何日君回来，也在以这种方式怀念哥哥，她说：
除了张国荣，大概没人能演何宝荣！
文 | 何日君回来
Sir电影独家专稿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张国荣演技最好的电影，我以为是1997年王家卫执导的《春光乍泄》。
《春光乍泄》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越《霸王别姬》。
后者当然是极高荣誉，一是作为港台演员融入内地剧组，在表演风格上还是略有隔阂；其二，张国荣在饰演“蝶衣”一角时有绝对优势，无论是戏份空间还是角色设置。
《春光乍泄》则不然，好似一个人单枪匹马打赢一场军队的难度。
1997年的《春光乍泄》对于张国荣是一部残酷的电影，无论是拍摄前、拍摄中还是上映后，他和王家卫的隔阂也因此部电影加重了。
拍前，王家卫曾说他要拍一部“普通爱情”的同志片。
在演员挑选上曾考虑过黄耀明等人，最后定了梁朝伟和张国荣。
从黄耀明到张国荣，是颇值得玩味的。
演员本身的“性向”似乎是电影宣传点之一，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演员”的隐私消费。
而电影结束后，张国荣的遭遇依然残酷。
与各大奖项失之交臂，在观众甚至不少影评人视角里，都存现着搞笑的“偏见”：
何宝荣就是张国荣本色演出，同性恋演同性恋，当然容易演啦！
梁朝伟的角色才难，一个异性恋去演同性恋！
……
甚至97年金马奖，秦汉还当众表态，同志电影得再多奖，他也不会去演的。
对此我只能说，但凡对张国荣了解一点，就不会觉得他跟何宝荣有特别大的共性，好不好？
张国荣根本不似何宝荣。
看过《春光乍泄》的都懂，何宝荣什么人？
任性、自私、浪，没正经工作过，也不规划人生；
没安全感，不专一，落得无根漂泊，徒留悔恨……
这样的男人，一生是不会好了。
请问到底哪儿像张国荣本人了？
论感情，生活中的张国荣与伴侣唐鹤德20多年感情真挚。
当时全港舆论报纸谈基色变，张国荣在街头拉住唐生的手，被狗仔队偷拍，头都不回。
足见其情笃。
事业上，张国荣出了名敬业。
但这方面，他也是吃亏的。
天赋之于张国荣从来被提得极多，而认真、努力呢，人们一说起就是刘德华这样的演员，似乎张不够敬业一样。
然而事实怎么样呢？
我的副业刚好是研究戏曲，就说《霸王别姬》中，张国荣饰演的蝶衣便装给日本人演唱昆曲的京昆身段。
这手势，一看他就认真练了的——
京昆的身段繁复，注重幼功，不用心、不勤奋，根本来不了。
不信你对比下《游园惊梦》的王祖贤，一看就是外行。
王最外行的还不只是手，而是整个人是塌的，肩膀和腰部，没有小生气质，也是因为没有大量练习的缘故。
都是演，张国荣把青衣的框架拉出来了，王祖贤的小生功架却惨不忍睹。
张国荣对专业度是有极高要求的——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内心寻求宁静，艺术上才追求波澜壮阔。
所以我们大可抛开“何宝荣是张国荣本色演出”的无知论调，单纯看《春光乍泄》上映版本的电影存现。
而这，对张国荣也是比较残酷的。
《春光乍泄》全片以梁朝伟饰演的黎耀辉为主视角，戏份的长短显而易见。
影片第一句就是黎耀辉的旁白：
不如由头来过，是何宝荣的口头禅，这话对我很有杀伤力。
这句旁白贯穿了全片的主题，确定了黎耀辉的情感视角。
电影光线色调的设置都是黎耀辉的情绪展现，黎耀辉什么时候想逃、什么时候痛苦，都很明朗，人物塑造心理空间大，层次感分明。
影片的另一个男主角何宝荣则处于被黎耀辉观察的“被动位置”，很难展开。
人物定位上，梁朝伟的角色是容易引起观众怜惜的“正派方”，而张国荣饰演的何宝荣，朝三暮四凉薄无情，可谓“自作自受”，人物不讨喜。
张国荣完全靠自己的强势表演夺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最后才能跟梁朝伟比肩——
梁静影沉璧，张浮光跃金，二者相得益彰。
何宝荣这个角色，若是换个演员，在表演空间这么狭隘，对手强势如梁朝伟的情况下，大概是很让人捉急的。
所以何宝荣遇到张国荣，是何宝荣的幸运。
《春光乍泄》的双男主演技高下，一直被谈论得极多。
本质上梁朝伟偏重隔离的“布莱希特”体系，演员驾驭人物之上，通俗的说，就是这个角色即是角色，又带着梁朝伟本人的特征；而张国荣更偏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以演好人物为最好准则，演谁像谁，不带有张国荣本人的特征，这两个人本身就没有什么可比性。
“梁朝伟的角色可以换个华语演员来演，比如当年的刘烨，但是张国荣的角色不可以”，至于坊间流传的这句话，后半句话是对的，前半句则不一定，起码刘烨在塑造人物的准确度上比梁朝伟差多了，华语影坛能跟梁朝伟媲美“准确度”的演员并不多。
至于后半句的正确性，就要谈到张国荣的演技了。
张国荣的演技一直以来很少见到有技术含量的见解，很多人知道它“好”，但都说不出所以然，包括一些同行。
比如林青霞说梁朝伟，准确完美；张国荣，神来之笔。
再比如王家卫说，梁朝伟是老生，越来越有味道，张国荣是一下子爆发的，可惜，他去世太早，凋谢也快。
二者说的其实是一个意思。
世界上有两种优秀演员：一种堪当教科书模板，比如梁朝伟，他的经典作品可以拿出来做具体分析和学习（我之前在毒舌专门分析过梁的演技《梁朝伟是谁》）；而有一种演员，是无法模仿的，人物气质浑然天成，比如张国荣。
前一种演员像茶，越品越回味悠长；后一种演员是桃花，时机对了，便灼灼其华。
但神一样的张国荣在电影里也有“普通”时刻。
我们不需要因为他是一个好演员而特别拔高他，影评人毛尖就说过：
张国荣不适合吴宇森电影，他的“阴柔”配上吴宇森完全的“阳刚”，非常别扭。
事实上，吴宇森电影里的张国荣确实也不是最出彩的。
《英雄本色》里自私青涩的小警察，人物逻辑可自圆其说，但明眼人都知道吴宇森爱的是小马，那么多充满溺爱眼神的长镜头不是谁都有份的。
到了《纵横四海》，双男主看似戏份对半分，但是阿占知道阿海还活着，却瞒着不告诉红豆妹妹，多少有些自私爱情的嫌疑，敏锐的观众一下能分出吴宇森心中的高下。
甚至在大牌云集的商业喜剧片里，张国荣也未必是博得冠军的那一个。
比如《东成西就》，群英荟萃，各展技能，张国荣甚至出彩不如张学友；而像《红色恋人》这种跨越地区的“革命片”里，他也多少有点尬。
《红色恋人》
张国荣真正的天资主要还是在文艺片里，剑走偏锋，惊艳非常。
这种“天资”来自于他特别的气质。
华语影坛很少能见到男演员像张国荣一样，在“情欲如潮”与“纯洁无邪”两种极端元素中巧妙游走，将“明亮优雅”与“反讽落寞”无缝对接。
他既能是亮晶晶的孩子气少年，时而又是给人性爱幻想的成熟男人。
这些元素，我们可以在张国荣的不同影片中找到。
徐克擅长于发现他明朗俊秀的那一块特质，比如《金玉满堂》《大三元》中，张国荣都俊秀明亮，最典型的当然是《倩女幽魂》。
对比几次翻拍很容易发现，张国荣版本里，小倩最初投怀送抱勾引宁采臣的动作尺度最大，但是给人的视觉感受却最纯情最干净，而到了余少群等人的版本则有“装纯情”的既视感。
这是张国荣神奇的地方——
当他不想透露“欲望”的时候，就能让人相信他真的没有那样想。
实际上他完全可以是个老司机。
《阿飞正传》里，与张曼玉的床戏结束，他将人家手指含在嘴里看得人心口发燥；
《白发魔女传》里，疯狂啃林青霞的背；
《东邪西毒》里敞开胸口，一脸反讽地等女人抚摸他……
甚至熟悉张国荣后期自主制作的曲风，也会发现他非常擅长诠释“性感”。
如果你在喧嚣的街头、行色匆匆的快餐店、排成长队结账的超市来听张的歌，千真万确缺少情致，毫不惊艳。
可是，在辗转无眠的黑夜里，在空荡荡的空气中，在陌生人的枕头边，张的歌忽然绽放出一种璀璨的生命力，像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又像一朵忧愁的妖艳的花，甚至同时像这两样的古怪组合，既寂寥又妖娆，浓烈又冷淡，尤其是后期的作品，比如《心跳呼吸正常》，再比如《梦到内河》里那几句“啦啦啦啦啦”，除了他，没人能唱成那样。
梦到内河
张国荣 - Forever Leslie
这些歌，需要十足的“前戏”——
身体的每一个敏感点都被抚摸过了、柔软了、舒展了，再听他的浅吟低唱就迷人至极了。
在有必要展现“欲望”的时候，张很知道怎么去挑逗他的拍档以及观众。
跨越97演唱会
电影《霸王别姬》里有一幕，时代变更，文革跟前，人心惶惶。
段小楼与菊香靠做爱来缓解心中恐惧，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默默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悄悄地走开了。
这个场景，我以为也是张国荣在“性”上面一个比较有象征意味的表现：
程蝶衣对段小楼也有“情欲”，但是也有一腔痴劲儿能守着这份“纯情”。
张国荣很懂如何表现性感，就如同他很懂得如何表现纯情，这是极大的天赋。
一般演员能做到这其中一点， 就已经很有看头了。
王家卫就说过，金城武是男孩，张震是男人，都只取了一样。
这就很能解释为什么张国荣能够把渣男何宝荣演得光芒四射：
“孩子气”与“情欲”双重气质的同步迈进，犹如一枚硬币的两面。
上一分钟何宝荣还埋头在黎耀辉的怀抱里撒娇，“饿死了”；下一分钟已经在楼梯上对俊美的异国少年动心。
前一个镜头还在把黎耀辉给他买的烟全扔在地上犯贱，后面就是自己乖乖摆好烟等黎耀辉归来等不到，抱紧自己的小毯子嚎啕大哭。
在张国荣的表演里，何宝荣的“放荡”成立，“孩子气”也成立——
当你想安心跟他过，你怕他的“放荡”；当你想摆脱他，又在他的“孩子气”面前举白旗投降，所以黎耀辉到最后的法子都只是躲着他，怕死了他，是被动的。
黎耀辉如此，观众也如此，边看电影边要骂他，但是一旦黎耀辉不要他了，我们却要转过头去骂黎耀辉心狠：何宝荣确实可恨，确实不出息，自己可以骂，但是旁人不能对他不好，黎耀辉抛弃他，那么黎耀辉就该骂。
把这个不讨喜的人物当成自己的小孩，这就是张国荣的厉害。
我前面已经说过，张国荣的演技是不可条分缕析的——
他整个人揉在角色里面，浑然天成，肢解式分析的结果只能是挂一漏万。
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仍打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点出《春光乍泄》里，张国荣在我眼中的演技高光。
演员对角色的塑造有两个步骤：
要理解人物，这个人物具备怎样的特质，这种特质能不能让观众印象深刻，好得有理有据，坏到自成逻辑，引发观众的共鸣；理解人物后，还要用声、台、形、表等手段把“人物”表现出来。
不少演员在分析人物时是厉害的（当然更多是理解人物都不到位的），但表现力却很木，表演艺术本来就不容易。
而何宝荣这个角色，定位滥情任性。
假如用一个成人的态度去演，就会惹人憎厌——人们对成人是苛刻的，对孩子则不然，理性会收缩、爱怜会加重。张国荣很狡猾地寻找到了这个“突破口”，把成人的“滥情”换成了孩子的“贪玩”。
假如没有这个“突破口”，何宝荣就是局死棋，没法走下去了。
如何表现出“孩子气”又是门学问了。
人老何曾转少年？
年轻演员可以往“老”演，老演员却很难返璞归真演出“少年感”，张国荣演何宝荣时41岁了，还能演出一派天真，绝对是天赋，即上面所说明亮又性感的双重气质；也绝对是努力，在声音腔调肢体神情上对人物的深刻揣摩。
王家卫曾讲过张国荣的表演，细微到连“走路”的动作都是符合人物的，《春光乍泄》里也是如此。
何宝荣接黎耀辉下班，两人一起回家，很短的一个镜头，从38分33秒到39分20秒，不到一分钟。
张国荣首先是从梁朝伟背后窜出来，吓了梁一下，接着是引逗他说话，从两个人一起走路的动作对比，张国荣明显活泼得多，时不时用身体去蹭梁朝伟，梁朝伟刚躲开，他又蹭过去了，眼巴巴瞅着，牛皮糖黏在人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感觉。
只要观察过小孩在亲近的人面前的表现，就很能理解张国荣为何要这样处理何宝荣在这段路的走姿。
何宝荣从医院包扎了伤口，在公交车上黎耀辉喂他抽烟的场景也非常精彩。
一般的演员演这段，可能就是看着梁朝伟，让他注意自己，给自己烟抽。
但是张国荣的表演，看一下自己打石膏的手，看一眼梁朝伟，再看一眼手，又看一眼梁朝伟。
假如张省略两次看手的细节，对手戏也不会受多大影响，但是他这样演就更加精彩，令人拍大腿。
因为符合孩子的思维。
假如观察过孩子哭，就会发现他们是手捂着眼睛哭从指缝里悄悄看大人反应的，大人若是搭理，就要哭得更厉害的。
这里何宝荣同理，是想引起黎耀辉的注意，提醒他：
看，我的手，受伤了。
这就是张国荣，一旦进入角色，不管主要镜头是不是在拍他，他是时时刻刻不离场的。
他就是那个人物，心理是人物的，情感是人物的，台词是人物的，走路都是。
所以，这也让他遭遇最大程度的“偏见”——
那你都演成这样了，人戏不分！本色演出！
1997年的《春光乍泄》，让张国荣受了很多委屈。
忽然二十年已过去，这世界上的“偏见”应该越来越少了吧，少些“偏见”，才会多些“艺术”。
时隔多年，回头看这部电影，再一次让人们确信，至少大多数人会乐意承认：
张国荣是一个风格独特的好演员。
我们当然会记住他——
对他这样的演员来说，记住他，大约是我们能为他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