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择校与选专业 硅谷的高科技 华尔街的金融 古老的中医 世界顶级名校生的角力

62.
唐云汉回到唐云瑞的住处去拿他的行李，一进门就听到了卧房里传来的哭声，他以为是妈妈又在伤心，没想到接下来却听到妈妈的声音：「妳不要再哭了，哭有什么用？像妳爸这样走了，才叫没办法，妳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原来在哭的是唐云瑞，她抽抽噎噎地不知说了什么。
妈妈又接着道：「很简单，要嘛妳跟他一起去大陆，要嘛不准他去，就这样…」
「不准他去？他哪还会听我的？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说是早就想好的，只是等爸的事办完了才跟我说…」唐云瑞哭着大嚷了起来。
「妳也真是的，他心里想什么妳怎么都不知道？要搬去大陆这种事不会是想个一两天就决定的，你们平常都不讲话啊？」
「他只说他忙，我也忙…事情那么多，他不讲，谁想得到？」
「那妳就跟他一起去！」
「他说不方便…等安顿好再说！」
「安顿好？安顿好了都有二奶了还说什么？」
「我知道啊！所以才气啊…」唐云瑞又哭起来。
「妳啊？妳怎么拿妳老公一点办法也没有？妳看看敏君，把小泰搞得死死的，什么都是听老婆的！妳呢？唉！小泰像妳爸的好脾气甘心被管也就算了，那妳也总该学到一点我的长处吧？」
「学妳？学妳成天嫌爸没出息？」唐云瑞突然怒气冲冲地说。
「妳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妳懂什么？难怪妳搞到这般地步，男人啊！要能收能放，能紧能松，不能太由著他们了，否则踩到妳头上去了，就像妳现在这样！妳爸那种个性，就是要用激的他才会往前跑，不然他什么都不去跟人争，等到升别人没升他了，他心里又不好过，那有什么用？我告诉妳，男人啊～再怎么说自己澹泊名利的其实都想要功成名就，能让他往上爬的女人就能占有一席之地，我和妳爸吵架归吵架，妳爸可绝不敢像至为这样，自己就决定这么大的事，这也太不像话了…」
「我做得还不够多吗？家里的事都是我在弄，我也上班呢！还不是想帮他分担一些经济压力，让他专心去创业，还要怎么样？」
「不是这样子就伟大了！妳看敏君什么也不做，小泰不是还把她捧在手上？妳倒好，做得累得半死，却让老公毫无后顾之忧地跑了？好了，现在不管至为怎么说，妳马上把工作辞了就跟着他去上海，安安我来带，等你们都安顿好了再接他过去！」
「他跟我吵怎么办？」
「现在吵总比以后带着二奶来跟妳离婚好！会不会算啊妳？」
唐云瑞半天没吭声，最后传来一句：「我要去接安安了…」
唐云汉听了连忙钻进房间，听到了唐云瑞开门出来又离去的声音，他感到无比的困惑，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这世上，真的有永恒不渝的爱情、恩爱一生的夫妻吗？
唐云汉推着行李出来坐在客厅发呆，没多久唐云瑞接安安回来，不知是安安在学校发生什么事，唐云瑞一边开门一边大发脾气，安安则嚎啕大哭了起来。唐云汉和妈妈都过去劝解，安安一个劲地在他的奶奶怀里嚷着：「妈妈好凶！妈妈好凶！」
唐云瑞还在吼：「谁叫你这么笨，讲了几次都听不懂，昨天晚上才教过你，怎么考试又写错…」
「姊！」唐云汉硬把唐云瑞拉进房间，「妳自己心情不好不要拿小孩出气！」
唐云瑞瞪着他，唐云汉说：「我回来时都听见了…」
唐云瑞别过头去，过一会儿才说：「你别教训我，你没结婚也没小孩，你说得轻松…」
「姊，我没有要教训妳。我是没结婚没小孩，可是，我是个男人，而我也曾经是个小孩。而且还是个不爱念书，考试都考得很烂的小孩…」
唐云瑞转过头来，唐云汉又说：「妳知道，我是为什么功课突然变好的吗？」
唐云瑞摇摇头，唐云汉道：「至少不是被骂好的。其实，是因为上国中后，一个老师相信我很聪明，能够考得好，我就真的做到了。可是万一我遇到的老师觉得我很笨、无可救药的话，那会怎么样呢？」
唐云瑞眼泪一涌而出，她用手捂住了脸，「我心里真的很烦…妳姊夫这样…」
「姊，妈讲的话，有很多我不同意，她对爸爸，还有她对哥和大嫂的…可是她要妳跟姊夫一起去上海这件事，我也觉得是对的。不过，如果妳对姊夫的心态还是一样，那妳去了也没有用。」
「我的心态？」唐云瑞抬起了头。
「妳对姊夫创业不看好的心态啊！妳以为妳没说出口，姊夫就不会感觉到吗？他为什么要去上海我是不知道，可是他不让妳去，那只有一个理由，他想要自己去闯…他怕妳在身边，我想不是因为他想找二奶，是怕得不到妳的支持…姊，跟姊夫一起去，一定要相信他会成功，在那里重新开始吧！」

吴若乔站在窗前，看着前方的101大楼。每年的12月31日，不必人挤人就能欣赏到绚烂的烟火秀，同事们一边吃着公司大头们准备的啤酒和宵夜，一边聊八卦，等着倒数跨年，每当在惊叹声中看完烟火后，总有人开玩笑说，光是这一点，在这家广告公司上班就很值得。此刻天灰蒙蒙的，顶端的尖塔有点没入云层的感觉。吴若乔在这里工作四年，走路就可以到101大楼，却一次也没有上去过顶楼。她怕高，从小就怕。而且不止是空间，她也怕人生的高度。有一次吴若乔听说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可以藉由催眠回到前世找到原因后消除，她试着想要请陈老师帮她催眠。陈老师向来不轻易帮学生催眠，那次也没有答应，看到吴若乔很失望，陈老师对她说：「催眠不是万灵丹，若乔，妳要学着去面对妳所害怕的东西，只有面对，才能克服。」
一个穿着米色套装，烫着及肩小卷挑染的红棕发，年约四十多岁的女子，拿着一张纸匆匆走了进来：「Rachel，妳这是做什么？」
「Linda姊，」吴若乔满脸歉意，「真的对不起，可是，我之前已经跟妳說过，我越来越难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现在…更是没有办法，再不辞职其实是更不负责任的行为。妳放心，如果两个星期还不够，我会待到把工作都交接完毕的。而且，Kelly看来已经跟得上了，西药厂那个案子，她做得挺不错…」
「Kelly？还早得很！药厂那个是我给她撑着，妳没看到她最近整理的东西吗？拉拉杂杂一大篇的，根本不知道重点在哪里！Rachel，妳怎么搞的？妳再相信中医，也没必要跟工作过不去。现在西药厂的客户，广告预算只增不减，别人求都求不到！再说啦！妳講的那个什么夏凡易，那个美国的中医，还不是很多人说他是个骗子，网路上骂他的人多得很，妳又怎么知道妳相信的一定是对的？西医西药也不一定就都是错的…」
「Linda姊，」吴若乔有点厌烦地打断她，这个话题已经不知争论了多少回，就算再吵个一百次也没有用，依然山是山、水是水，「也不完全只是工作上的事…」
Linda仔细地盯着吴若乔的脸，「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男的又回来了？」
「嗯。」
「然后呢？妳要跟他结婚？回美国？」
「没有…」吴若乔低下了头。 「我们没有提到以后，或是未来…我只是，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妳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做不出好的企画案的…」
Linda叹道，「Rachel，妳也三十好几了吧？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似的，会为了没有承诺的爱情昏头？连工作都不要？妳这个位子很多人想抢，不是妳哪天想回来还会空在那里！妳想清楚一点！」
「Linda姊，谢谢妳！妳总是这么照顾我，替我着想。我很清楚我放弃的是什么，很可惜，我知道。只是，我觉得我的人生还有很大的一部分没有厘清，我必须要把它搞清楚，才能往下走，才知道要怎么走，不然，我会一直觉得我过得很混乱…」
「是不是妳那个老师又跟妳講了些什么？我真的觉得，妳不要太沉迷这种很虚空的东西，人还是实际一点比较好，妳如果真要结婚去美国了我当然也留不住妳…」
吴若乔再度打断她，「Linda姊，妳知道我爸常说，一定要找一个很疼我的男人，女孩子嫁了一个好丈夫，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Linda拉近一把椅子坐下来，「当父母的都这样，对女儿呢就希望她们能有个最好的归宿，可是其实人生哪有那么简单…」
吴若乔点点头，「所以交男朋友时，我一直很习惯，让他来照顾我，即使到了国外，我也从没有真的学会独立。当学生的时候还可以，再忙，他也总是能抽空陪我，尽量帮我打点一切。可是等到开始上班，他越来越忙，我常常觉得被冷落。好不容易在一起时，他还是想着工作。最后我觉得，他只要有事业就好了，他不是那么在乎我…」
「Well…妳这是…」Linda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很幼稚吧？是啊！等到我妈过世，我才发现，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我妈比较依赖我爸，没想到我妈一走，我爸整个人就垮了，原来，我爸才更依赖我妈。我开始重新思考爱情和婚姻的意义，或许，不是只找一个对你好的人而已，是要一个真的适合走一辈子的人，所谓的人生伴侣，付出真的是互相的… 」
「是啊，那现在你都懂了，可以结婚了！」
「原本我也以为如此，所以上次再见到他，我真的好高兴。但是他的态度，让我不是那么确定，我老师又说…这次，我有点明白了，他最近工作不太顺利。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我能为他做什么…他讲了很多，我只能心疼他，我什么建议也说不出来。不，其实我想说，那就别跟他们斗了吧，何必一定要在硅谷闯天下？回台湾吧，我们可以去开咖啡店或是去开民宿…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永远不会是他要的！他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他只能默默无名地度过一生，他一定非常非常不甘愿…」
「所以绕了一大圈，妳还是觉得你们不适合?」
吴若乔点点头，眼角流出了泪水。
Linda摇摇头，「其实我觉得，是妳想太多。你们就是当初恋爱谈太久，结婚是需要一点冲动的，拖太久想太多就觉得都是问题，没办法继续！妳以为哪对夫妻是百分之百合的?什么事情全想清楚了?大家都是且战且走！船到桥头自然直，人生是要去经历的，不是光用想的…」
「可是，我没有办法不这样想…」吴若乔啜泣起来，Linda递给她几张面纸。
「对不起Linda姊，所以我说我真的不能好好上班…」
「这样吧，妳这几天交代好手上那几个案子，我让妳留职停薪三个月，妳要去厘清人生也好、追寻爱情也罢，三个月够了吧？就这样！」
「Linda姊…」
「三个月后妳如果还是要辞职，那我真的不留妳了！不过，我再多说几句，人太任性了不好，妳觉得自己还年轻是吧？等过几年妳就知道了。不管是爱情还是工作都由不得妳这样晃来晃去的！如果还爱他，就勇往直前。如果他不适合，那就别搅和。但是除非你有把握一辈子当少奶奶，工作最好别轻易放弃。我是惜才，很多事由著妳，妳来公司不化妆不打扮，要弹性上班，年年都把假休完，这些可不是没人有意见，是我替妳挡掉，反正妳能交得出成果，他们也没话说。但是，要更往上爬的话就不能这样子，带人的学问很大，不能只顾自己高兴。别又跟我说对升迁对管人没兴趣，以后妳就会在意的，说句真心话，什么都是假的，投资自己才是真的，再过个十年，大家都会用妳的头衔来衡量妳在这个社会的价值…」
吴若乔点点头，「我知道，Linda姊，谢谢妳！三个月后我一定给妳个交待，如果我决定回来，那工作就会是我的第一优先了，妳說什么我都照办。真的！」吴若乔一边说，一边张臂轻轻抱了Linda一下。

64.
回到加州，时序渐渐迈入深秋，扑天盖地随风飞舞的火红枫叶、鲜黄银杏，把巴洛阿图这个小城市妆点得浓艳无比，唐云汉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
这天，唐云汉站在横据了整片墙的大书柜前，仔细地看着那一排排的书。他想着陈老师的话，「你至今所遇到的一切，包括你曾经学过的所有东西，都是在为你当初定的目标作准备…」，也许，好好想想他究竟学过了些什么，可以帮助他找出答案？他想着当初念物理时的那种激情，为什么物理这样让他着迷呢？物理带给他探所未知的方法，如何用这套方法去解决问题。接着他看着那几本电机工程的教科书，后是企管的书，尤其是财务。最后，唐云汉拿起了夏医师的书，他想起了那短暂的跟诊时光带给他的感动和震撼，想到了许多位病人对他说的话…他再次翻阅起来，如果，不用考量现实生活，他觉得自己会十分乐意花个几年的时间好好研究中医。可是，既然活在凡尘，又怎么能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呢？
然而，自从离开艾比克系统以来，唐云汉一直在思索，人生到底在为了什么？大多数的人都在努力的为别人而活，尤其是为那些在自己生命中没什么意义的人而活。每天起来，只想到地位与金钱，因为地位与金钱能换来各种「物质享受」，但是，这些「物质享受」绝大多数都不是自己真正最需要或最能带来快乐的东西，而是一大群人在集体挤压下，互相盲目影响的结果。然而，这一大群人，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认识其中几个，更别说他们在我们生命有什么意义，他们的想法有这么重要吗？而人们反而常常忽略掉那些真正在自己生命有意义的人。
很多年长的人不断地劝告年轻人要学会放下，但是，未曾拿起来，又如何能放下？好像一张白纸，看起来很纯净，但是，这张纸是历经各种颜色后，最终回归白色？还是从未历经任何颜色，以为能不受各种颜色的沾染而嘲笑其它有颜色的纸，有一天自己遇到了色彩，染得五颜六色而无法自拔？传说弥勒菩萨出生于富贵之家，养成荣华富贵的习性，即使出家以后，依然「心重名利，好游族姓」， 然而，正因为他经历过人世间的纷扰，深深体会过追求名利的感受，了解世人为何追逐名利，他曾经拿起，更能了解放下的意义，所以，佛陀说弥勒菩萨将是众门徒中最快得道成佛的弟子，也将是继佛陀自己以后第一个重返人间的佛。
不过，说得容易做得难，更何况在世修行比出世修行困难很多，在佛寺、修道院、或喇嘛学校里，很多世俗事都被挡在门外，那个环境让人能专心修行，连亲人都可以忘掉。在世修行，没有办法隔绝很多责任与情感，然而，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仍能平静下心做该做的事，在修行的精进，比出世修行更值得鼓励。毕竟，很多出世修行的人，回到现实世界后，往往无法招架复杂的七情六欲而失去多年来的坚持。
「好好平静地做一个人该做的事就是修行」，还是陈老师说得比较实际，唐云汉想起陈老师告诉他的，「每个人都有一样事情做起来最得心应手，最不费力，那通常是他该走的路。」

65.
迪克、夏医师、陈老师，唐云汉对接二连三遇到奇特的人感到很玄妙，他想找个人来聊一聊。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倒不是最熟的林子扬，而是那个拉他去夏玛巴法王法会的大学同学徐凯杰，也算是要谢谢他，没有了那时夏玛巴法王一番话的启发，他现在应该已经是迪克工作上的奴隶，拼命帮迪克把赔掉的一千万美金给赚回来。
徐凯杰是唐云汉大学同学，他们俩以前在学校里还挺熟的，除了物理系的必修课程在一起以外，两个人一起修了一年那个被人叫做魔鬼训练的游泳课，到了大四还一起去修了一些电机系的课。徐凯杰在大学时就对佛学很有兴趣，也会和唐云汉聊聊佛经上的东西。徐凯杰后来在东岸拿到电机博士之后来到硅谷工作，起初也还和常唐云汉联络，后来唐云汉越来越忙，就几乎只有在有同学来硅谷约大家聚餐时才会见面。
「唐云汉， 没想到你还真能体会法王的话，还应用到最现实、最功利的炒股票上？」徐凯杰一脸诧异地问
「是啊！很惊讶吗？没想到我这种人也会有如此高深的精神层次吧？」唐云汉自我消遣起来。
徐凯杰笑一笑没回答，唐云汉却忍不住问他：「说真的，你是不是也跟以前班上很多人一样，觉得我很功利？」
徐凯杰似乎考虑了一下，才说：「你是很功利，不过从我在大学认识你到现在，我也一直都觉得你很仁慈（kind）。」
「仁慈？」唐云汉笑笑，「是吗？」如果要他形容自己，肯定有一大串会排在仁慈的前面。不过经老同学这么一说，他倒不禁怀疑起来，功利跟仁慈，可以并存的吗？
「怎么样，最近忙吗？」徐凯杰打断了唐云汉起起落落的思绪。
「还好…其实，我爸病逝了，肝癌末期…」唐云汉脸色黯淡了下来。
「啊？」徐凯杰很惊讶，「这么突然，怎么之前都没听说伯父病了呢？」
「西医治疗没有什么进展了，病情恶化得很快， 没有什么机会告诉大家…，本来我们有考虑试一试中医治疗，但是你知道我舅舅是西医，大力反对…」本来唐云汉想提夏医师，但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徐凯杰点点头，说道：「生老病死真的是没办法的事，你家人有宗教信仰吗？」
「没有真的信什么教…就是…敬鬼神而远之吧…」唐云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正好问你…佛教既然相信轮回转世，所以有可能真的有人可以看见别人的前世啰？」
「这个嘛…是有人会有这种能力，这算是一种神通，但是…」
「但是什么？很多骗子吗？」
「就算他们是真的有这种神通，不是骗子，他们看到的也可能只是一部份，究竟整件事是什么关系其实很难讲，好像是一部电影，给你看十分钟，就算你看得再仔细，也很难猜出整部电影的内容。更重要的是，看到归看到，怎么解释那就因人而异了，他们解释的方法，可能受他们自己的经验所影响…」
「喔！有道理…」唐云汉陷入了沉思。

66.
这天，唐云汉读医书正读得起劲，手机响了，有两个新讯息，都是吴若乔发给他的，唐云汉又惊又喜。一个讯息写着「猜猜我在哪里？」，另一个是一张照片。
照片看起来是在山上拍的，由上往下远眺对面，绿色丛林密布的峡谷间，一道瀑布倾泻而下。照片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唐云汉把照片放大看，一条线穿过天空，在尽头有个红色的小点。
唐云汉一边自语「不会吧…」，一边回覆「妳去玩zip line?」
唐云汉很早以前就和朋友玩过zip line，后来他一直想带吴若乔去，美国许多风景名胜区都有，每次看到他都试着说服她，这是最安全去体会一下飞的感觉的活动，如果怕，把眼睛闭起来就好。吴若乔都不肯，有一次她还对他发脾气，说他明明知道她怕高，还要勉强她，于是他再也不问。
「好眼力！」
「妳在哪儿？」
「夏威夷，大岛。」
唐云汉心抽了一下，夏威夷是他们说好要去度蜜月的地方，「妳一个人？」
「嗯，全程自助游。」
「这么酷！」唐云汉犹豫了一下，又接着写，「怎么不找我一起去？」
那边停了一下，「因为，有人告诉我，我必须能享受独自旅行，才能当一个好的旅游伙伴。」
唐云汉看着那句话，想像着吴若乔一个人站在山崕边准备滑出去的样子。
「妳不是最怕高的吗？怎么敢？」
「因为我想和某个人一起飞…」

山景城的拉面店里，唐云汉看着端上来的两大碗猪骨拉面，忍不住对林子扬说：「我们都太缺乏创意了，每次都约这里，还每次都点一样的…」
「不是缺乏创意，是念旧，再说，本来就是这个最好吃，干嘛点别的？」林子扬喝了一大口汤，接着又说：「对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职位你没兴趣啊？」
唐云汉摇摇头，「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要回去做研发。」
「那就算了！嗯，最近来了一个新的Corporate Strategy副总，前几天跟我聊，说他想找一个有无线通讯背景又懂财务的人，有一个新的project在计画中，不过不是全职，是聘为顾问，有兴趣吗？」
「可以谈谈看啊！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回去做全职，有点自由也好。」
「你要那么多自由干嘛？又没家没小孩的…」林子扬还没说完，手机响了，「怎么啦？…没关系，我今天下午可以早点走，我去接他们…嗯…妳小心点开车喔！…好，拜！」林子扬轻声细语地说着。
等林子扬挂了电话，唐云汉忍不住问道：「你和庄品臻的婚姻算是很幸福的吧？」
林子扬想了想说：「大部分的时候算是吧？」
「庄品臻婚前婚后没什么不一样？你们之间也始终如一？」
「当然有不一样！拜托，两个孩子的生活那能跟谈恋爱的时候比？我们也吵架啊！不过就是从中学习吧！两个人一起成长，这不就是婚姻吗？」
「所以，你不会为了任何东西，或是别的女人来交换你现在的幸福家庭？」
「这个嘛，要看是怎样的女人？」林子扬笑着说。
「比如说…梅根福克斯？她愿意跟你走？」唐云汉想到林子扬那年看完电影「变形金刚」后，对他至少讲了几十遍这个女主角有多么美艳性感。
林子扬大笑道：「那我当然要换，开玩笑，那么漂亮的女人…」
「你说真的假的？」唐云汉一本正经地问着。
林子扬收起了笑容，摇头说道：「开玩笑的啦！不是说我有多清高，不过如果到时头脑还清楚的话，是不会换的，天下漂亮的女人太多了，可是家人就只有这么几个，尤其我不能让两个孩子恨我一辈子…你也许很难想像，不过我觉得我现在有的，真的是无价的！」
唐云汉点头说：「听你这样讲，婚姻还是值得向往的啰？」眼神中闪过一丝羡慕。
林子扬忍不住消遣道：「怎么啦？反正你现在距离结婚还早不是吗？想这么多干嘛？」
唐云汉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两次回台湾都见到了吴若乔…」
林子扬一愣，说：「所以你们复合了？」
唐云汉摇摇头，叹道：「我现在这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谈复合不恰当吧？」
「这个，吴若乔不会介意吧？你不是说当年就是因为你太忙了吗？」
唐云汉思索了一下说：「问题是，我觉得…我爸的病，让我有一些不同的想法，人生或者应该有些别的意义？」
「比如说？」林子扬瞪着唐云汉问道：「你是真的想改行当医生啊？当中医？你说你不想回去全职该不会是为了要当中医吧？」
唐云汉耸耸肩，「我不知道啊！所以才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干嘛…」
「不过就算真的当中医，吴若乔会有意见吗？」
「是不会，其实最早是她告诉我去试中医的…」
林子扬不解道：「那你犹豫什么？」
「所以我才问你…我爸老是说女人结了婚就不一样了，我看我哥和我姊的婚姻，好像结了婚也不快乐，当初都也是他们自己选的，谈得轰轰烈烈…吴若乔怎么想的很难说，就算她现在支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可是我要是真的去当个半路出家的中医，以后又闯不出什么名堂来，谁知道会怎么样？」
林子扬摇摇头：「你的逻辑我有时候还真的搞不懂，什么跟什么？因为怕她以后会变了，所以就算了？以后的事谁知道？重点是你现在想不想和她在一起？」
看唐云汉不回答，林子扬又说道：「要是连试着走下去都不肯，那算什么啊？你啊！你知道你问题在哪吗？你总是想要optimize everything，确定会有最好的结果你才肯commit，才肯全力以赴，但是人生和科学理论不一样，谁也没办法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就算是当初看来最完美的选择，也总有意外，难道连试都不试？Just do it! 试了才知道！」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谁像你那么幸福？」
林子扬看着唐云汉的表情，换个话题道：「所以你中医学得怎样了？能不能帮我治过敏？」
唐云汉笑道：「你不怕的话我就敢治啊！」
「怕什么？反正我也没别的方法了，你就帮我看看吧！吃完就换个地方谈？」林子扬一脸严肃地说。
「好啊！」唐云汉答应着，印证中医理论最好的方法不就是给人看病吗？他早就想试试了。他看看手表，「不过，你最近怎么这么闲？中午出来这么久也没关系，下午还要早走接小孩？」
林子扬耸耸肩，「闲才好啊！那么卖命又怎么样？」

68.
唐云汉推门走进了星巴克，人还是那么多，他一边排队一边拿出了新换的智能手机， 习惯性地查了一下股市行情及一些经济新闻，新的智能手机似乎把零碎的时间都变得有用了。
唐云汉看到几家报导科技金融为主的媒体同时报导：「思科刚刚公布，为了减少开支，将在未来四个月内裁撤三千名员工 …」。才刚刚和林子扬见过面，没想到他公司就宣布裁员，虽然硅谷科技公司裁员的消息常常有，这样大规模的裁员很多年才会遇到一次。更糟糕的是，那是一个警讯， 一家大公司有上千人大规模的裁员，加上前一阵的股市大跌，代表这一波的经济衰退对科技业造成很大的影响，也代表其它许多家国际级的大公司也会开始大规模的裁员。
唐云汉本来想传个简讯给林子扬问他是否会受到影响，正好轮到他点咖啡，打断了他的思绪，而他也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熟识的汤姆。 「嗨，汤姆！」
「嘿，布莱恩，好久没看到你了！喔！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汤姆转过身去，拿来一封卡片似的东西给唐云汉，「是丽莎要我转的，她不会回加州了…」
唐云汉拿着他的摩卡，正好有个位子空出来，他坐下来打开信封，是丽莎提早写好的圣诞卡：「亲爱的布莱恩，你还好吗？我去找了你说的夏医师，吃了几个月的药和下针，贾斯汀的情况真的好多了。还有，我订婚了，是个很好的男人，贾斯汀很喜欢他。如果不是因为来这里看病，我不会遇见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改变了我们的人生，真的谢谢你！我现在好幸福，希望你也是！佳节愉快！丽莎」。
唐云汉看着卡片，心中有无限的感慨，「丽莎，妳也改变了我的人生…」。他边喝着摩卡，边想着和丽莎熟识的经过。想着想着下意识地又掏出了新的智能手机，正准备按下按键，突然间他有点怀疑这样的智能手机，是不是也让人把真实生活中与人交往的时间，都拿来上网了呢？他记得在巴洛阿图买了房子以后，就成了这家星巴客的常客，没多久就和店员都熟了起来，那时他还没有买什么多功能手机，手机只有接电话时才会拿出来，等到有了智能手机，没事时就把手机掏出来…如果智能手机早几年上市，他还会有机会这样认识丽莎吗？唐云汉收起手机，走到汤姆面前：「谢谢你，汤姆！谢谢你转交给我！这对我意义非凡！」
没问题！」汤姆露出大孩子一般的笑容，「她告诉你她订婚了对吧！我们都很替她开心！她是一个好女孩。真想念她！」
「我也是！」唐云汉衷心地说。

楼主辛苦，更新了这么多，继续继续

谢谢 预祝新年快乐

69.
问了林子扬几次他在思科的情况，林子扬都以「还不知道」、「不管它了」来推拖，不愿意多谈，反倒是吃了唐云汉开的药方没几次， 过敏有明显的好转，林子扬对唐云汉的疗效很感兴趣，问唐云汉为什么这么多年西医都治不好，也看过几位还算有名的中医师，也没什么进展，而唐云汉初试身手却有了效果？
唐云汉解释，西医把他的症状综合表现定位为「过敏」，意思就是免疫系统方面的问题，而即使经过很多年的医学研究，西医目前对免疫系统整体运作仍不甚了解，对大多数免疫系统的疾病还是束手无策，而不少中医师看到是免疫系统方面的问题，就直接连接到中医所谓的肾气、卫气等等，甚至连许多知名的中医药大学都告诉学生，遇到「过敏」就直接补肾、补气。唐云汉却不一样，他按照夏医师教导的思路，一步一步的检视问题。唐云汉认为，湿积在鼻腔是林子扬过敏的主因，所以治疗上首重去湿、清鼻窍，然而夏医师说过，人体内没有真空，坏的水去掉，必须有好的水来补，所以得引水上头，而「心主五液」，也得强心来加强效果，另外，虽然林子扬看起来健壮，也常常运动， 但是因为很早就移民国外，养成每天灌很多冰水、冷饮的习惯，「热在外、寒在里」，还得开些热药来去寒。唐云汉学着像夏医师一样「用兵遣将」，重用「葛根」引水、引药上头，「茯苓、白术、苍术」去湿，「辛夷、菖蒲」清鼻窍，「桂枝、炙甘草」强心，「炮附子、生姜」去寒。简单的十味药，却隐藏了许许多多的医理，以及布局打仗的思维。
林子扬对唐云汉的解释十分满意，他也不觉得奇怪为什么唐云汉中医可以学得那么快，他和唐云汉在斯坦福一起修过好几门课，早就知道这个家伙念书的速度及深度是很可怕的。林子扬决定把两个小孩也让唐云汉看诊，另外又介绍了不少人来找他。而因为中药在美国属于食品而非药物，并不需要执照，唐云汉也就不介意试着多帮一些人。
唐云汉花在看病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施启明和孟适均知道了以后，都建议唐云汉加入他们一起去念个中医硕士学位，不管以后是否真的要当中医，先把资格具备好总不会错，而且大伙儿一起念比较有动力赶快念完。唐云汉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报名修了几堂课，果然施启明在佛罗里达讲的没有错，和在夏医师那里比起来，中医学校上课一板一眼，老师们虽然努力教书，却没有解释到底怎么治病，得不到太多启发，难怪中医的人才这样缺乏。唐云汉和思科签的专案合约，让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暂时不去想下一步要做什么，时间变得很有弹性，唐云汉决定一有空就去找夏医师跟诊，因为他知道要真的学好中医，只有跟在夏医师身边。
每去一次佛罗里达，唐云汉总有更进一步的体会，他也越来越能猜到夏医师会开什么药、剂量多少。有趣的是，夏医师按部就班的看诊时，会突然问病人及家属「听起来完全不相关」的问题，譬如突然转头问病人的先生：「你太太是不是常常暴怒」、「你太太最近煮的菜味道是不是比较重」… 一些刚跟诊的学生常一头雾水，唐云汉却对夏医师会心一笑，他知道夏医师问会不会暴怒，表示夏医师的思路转向肝脏，问煮菜味道是不是变重了，表示夏医师想到脾是否虚了导致味觉不敏感了。夏医师看诊思路的网撒得很广，不会受到病人的叙述或西医为他们定的病名所限制，夏医师跳跃式的思考，又能很快把网收紧，抓到病人的病因所在。毕竟，中医辨证论治下可以检查的项目上千，如果头脑的思维不能同时宽广又细密，很容易流为「连连看」，把病人的各种症状连到中医古籍上列的各种方剂，虽然能够这样连接症状到各种方剂的中医已算难得，和夏医师的层次还差得很远，一个是死板的对应，一个是对生理、病理、药理的彻底理解，行云流水，就如夏医师自己常说的： 「无招胜有招」！
这天是周五，看诊结束时，王咏棻跟大伙说，明天晚上师母请跟诊的学生到家里聚会，大家立刻欢呼了起来。唐云汉前几次来都没有见到师母，平时师母并不到诊所来，而唐云汉每次来跟诊总是来去匆匆，不像有些学生待得时间长，已经见过师母好几次了。
走出诊所时，王咏棻拉住唐云汉： 「老师叫我告诉你，要你明天早点到他家。」
「什么事情？」
「我哪知道？你每次来老师都很高兴，大概找你先去聊聊吧！」
「你们也会早点到老师家吗？」
「才不呢！」，王咏棻俏皮地笑道：「我们约好了先去迪士尼乐园玩…」

70.
夏医师的家离诊所不远，是一栋靠着海边的独栋别墅。离主要公路有些距离，通往大门的小路又被佛罗里达浓密的植物林给遮覆着，有种远离尘嚣的幽情。大大的后院往海滩延伸，有个长长的木桥通到水上盖的凉亭，既是休闲聊天的地方，也是下小船的码头。听说夏医师和师母很喜欢在凉亭上欣赏美丽的海景。
五点不到，唐云汉独自开车到了夏医师家，虽然和夏医师已经很熟了，第一次到老师家，心里还是有些上上下下的感觉。开门的是一位皮肤白细，五官秀丽，气质高雅的女子。唐云汉正要叫师母，又觉得太过年轻，犹豫了一下，对方倒先笑着开口了：「是云汉吧？快进来！」
看到唐云汉的反应，她又接着说：「老师常提起你，果然和老师形容的很像…」话还没说完，夏医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云汉，过来吧！」师母给唐云汉指了个房间。
夏医师在书房里招手让唐云汉走近，原来夏医师周六下午也没休息，还在整理医案、回答各地学生及病人写来的电子邮件。
「云汉，我看了你这几次寄给我的医案，你的思路很细密，用药流畅，看来你已经能掌握其中的道理。」
「谢谢老师不断的教导！」唐云汉一边回答夏医师，一边看着夏医师从书架上拿下好几本书。夏医师轻轻的把书上的灰尘抹去，转身把书递给了唐云汉，「下一步你应该仔细研究一下这些古书… 这些不是医书，却可以让你对古代医家那个时代的文化背景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唐云汉接下了一大叠的书，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很快的一本接着一本看看是什么书。 「易经」、「阴符经」、「断易天机」、「麻衣相法」、「紫微斗数」…看来是从道家到看相、算命、风水的书都有。
夏医师继续解释：「我知道学科学的人不一定相信这些事情，然而，古人把山、医、命、相、卜称为五术，在道理及言语形容上，常常互相引用和延伸，好比看相其实是从中医而来，譬如一个人脸上泛青，中医会想到肝脏有问题，而肝主怒，一个人随随便便发怒，便会引起杀身之祸，于是研究看相的古人就把脸上泛青和横祸连在一起。不过，看相能自成一家，当然得从中医的基础上更加往上发展，对于相貌及脸上各种神采的研究自然也就比医书精深很多，即使像医宗金鉴那样有份量的医书，里面望诊部分写的都不够详细，远不及麻衣相法等看相的书…当然，对于相书的内容，也不需要尽信，在看诊时拿来参考参考即可…」
唐云汉点点头，其实夏医师写的医书里就已经提过，一位大医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
「反过来说，无论是看相、算命、还是风水的研究，都依赖木火土金水五行的相生相克，但是那些相生相克推演的道理和结果，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年以后才能表现出来，到那个时候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验证几十年前算得有多准？然而， 五行的相生相克在五术各个领域是相通的，很多看相算命风水上的五行阐述，却可以短短几天里在人体生病和治疗上反应出来，这样的反馈是非常快的，所以中医看诊其实是学习五行的好机会，对中医古书的内容当然也会有更深入的理解，毕竟所有书籍的文字叙述都免不了受到当时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对当时其它方面的知识了解越多，就越能体会作者每个地方选字用词的考量。」
唐云汉觉得夏医师对学问研究的想法和他挺像的，更何况唐云汉很想了解上次在行天宫地下道遇到的算命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唐云汉没有和夏医师客气，谢过夏医师后，把这么多本书收拾收拾叠得高高的，一副准备提灯熬夜苦读的样子。
夏医师转了话题，回头来跟唐云汉讲解了几个比较特殊的病例。书房外陆续传来门铃声，等夏医师和唐云汉谈完一起走出来时，大伙差不多都到齐了。王咏棻跟几位女同学围着师母帮忙弄菜，不一会儿就摆满一桌子丰盛的料理。唐云汉边吃边想，师母手艺这么好，难怪那天大家一听到在老师家聚会就这么开心。一盘盘的菜都几乎要盘底见天时，夏医师提到昨天白血病的病人，显得十分欣慰。是的，昨天那位白人病人，其实并没有约诊，下午匆匆忙忙的带着西医验血报告及医师诊断书进诊所，硬是要玛莎让他见夏医师。那个时候唐云汉正好帮忙把一些病例拿回到柜台归档，看到这样的状况，立刻走过去帮玛莎解危。这位病人看到穿着医师白袍的唐云汉以为是也是诊所的医师，说话态度放缓下来，和唐云汉解释原因。原来是两周前来看诊的白血病病人，原本不相信中医，被朋友硬拖来看诊，结果才服用不到你两周的中药，白血球数量已经大幅下降，几乎快到了正常范围，连他的西医都很兴奋的跟他说，不管他在进行什么中医治疗，绝对要继续下去，这位病人是急着想告诉夏医师这个好消息。唐云汉想想，这是件好事，于是带着病人，趁着夏医师看诊的空档时间，让病人很快的向夏医师报告。夏医师听了以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本来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效果」，当然，能够多帮一位重病病患，夏医师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同学们也热烈地讨论起来，这时候一位新来的学生突然兴奋地大叫：「老师，我们为什么不把他的西医检验报告放在老师的网站上啊？这样就可以让那些在网路上攻击您的人闭嘴！」喧闹的屋子瞬间变得安静无声，孟适均和王咏棻都对着唐云汉露出了「这下惨了」的表情。
夏医师的名声越大，就会有越多不明事理的人在网路上攻击他。虽然许多夏医师的病人、学生都上去反驳，说明诊疗的效果属实，也早已经贴上很多夏医师的治疗前及治疗后的西医诊断报告来做比较，但是，这样的解释对躲藏在网路后面乱骂人的人是没有用的，反而让那种无知的人们更加在各个网站上不停地挑衅，做各种各样的人身攻击、恶意毁谤，硬说夏医师是骗子，所有的病例都是造假，更把中医说得一文不值，还说相信中医的人头脑有问题、自欺欺人等等。
这位学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这个高高兴兴的场合说起这些事来让老师生气吗？这位学生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脸色刷得惨白，深怕夏医师发脾气。
师母看到了这样尴尬的场面，端起了桌上的甜点，「来，这可是我自己做得甜点，不是超市买的哦！大家尝尝看做的如何？」说着就夹了甜点到到夏医师的盘子里，顺便示意要坐在旁边的唐云汉拿一个。
夏医师放下了筷子，看了所有人一眼，缓缓说道：「人生在世，短就几十年，最长也不过一百多年，名声和金钱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好在意的？信我的人我已经治不完了，不信的人还值得我去理吗？他们要怎么骂随他们去骂！但是，我在意的是对中医的诋毁，这么珍贵又有效的医学，先人多少年智慧的结晶，被那些一点中医都不懂的人践踏…」夏医师异常平静的看着学生们，接着说：「你们好好读书跟诊吧！如果所有的中医师都能把病人治好，他们自然就会闭嘴了！没事，大家继续吃饭！」
大家松了一口气，气氛又慢慢的活络起来。夏医师离开了餐厅，走到了专门放乐器的房间，拿起了一把吉他，自弹自唱起来，大家听到了都蜂拥的挤到老师身旁。大家都知道音乐是老师除了中医以外的最爱，但这倒是唐云汉第一次听老师谈唱。夏医师的嗓音低沉圆厚，王咏棻悄声跟唐云汉说这是老师自己作词作曲，要唐云汉仔细听听歌词。原来老师唱的是他一心要发扬中医的愿望，和这一路走来的不易却无怨无悔。
唱完，夏医师又把之前讲解给唐云汉听的病例说给大家听，唐云汉觉得夏医师几乎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中医、病人、治病、传承。唐云汉看着同学们开始针对这些病例问问题，想着他在硅谷去过的大大小小的聚会，总是三五句大家就要开始讲起开公司、新技术、公司上市、股票选择权、买房子，两个世界的差异如此之大……

71.
比起一个人孤伶伶地排队然后外带，春寒料峭的雨天里收到喝咖啡的邀请真是件温暖的事，这是唐云汉看到珍妮佛的简讯时起的念头。尤其接下来看到珍妮佛穿着一件浅驼色的喀什米尔连身裙，坐在火炉旁的位子，浅笑地问着：「最近忙什么？」
唐云汉喝了他的摩卡，回道：「思科有个小案子在进行，不过，说来妳大概不相信，我最近花很多的时间在研究中医。」
珍妮佛诧异地问：「中医？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吗？」
唐云汉点点头：「是啊，因为我爸的病，因缘际会地认识一位中医师，就这样一头栽进去。现在虽然我爸去世了，我还是想好好研究一下中医，也正式拜那位中医师为老师…」接着唐云汉很快地说了一下跟诊时看到的事情。
珍妮佛安静地听着，然后说：「布莱恩，你不是认真的吧？我知道你父亲去世，你一定很难过，我有一些朋友也是因为家人的关系，从小立志行医。但是，你现在…你是个搞科技搞财务的人才，而且，中医？你知道，你应该往前走，好好想想再去做个大的并购案或是重整哪个公司，这样你父亲才会感到以你为荣的，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唐云汉摇摇头打断她的话说： 「不是这样的，珍妮佛，我在我老师那里跟诊时，真的很受感动。如果妳看到了那些病人喜获重生般感谢的眼神，妳就会知道能够救人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
珍妮佛逼近唐云汉，「我知道了，说了半天，你也只不过是为了你自己！」
「什么意思？」
「满足你想要被病人感谢及崇拜的虚荣心！解决了西医治不好的病，来显示你有多聪明，不是吗？」
唐云汉不可置信地看着珍妮佛，眼前温暖的场景似乎瞬间变成了冷气房里的谈判桌，「妳怎么这么说呢？很多时候不是只有治一个病人而已，是挽救了整个家庭！妳知道吗？每个治不好的病都会毁了好好的一个家！生命已经是无价的，何况一个幸福的家庭！难道不值得救吗？救了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一个人也好，一个家也好，你就算穷其一生，不眠不休的二十四小时给人看病好了，你能治好多少人？救多少个家庭？」
「能救多少算多少！不然要怎么办？我老师也说了，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但总要有人起头，所以他毫无保留的传授下来，他要学生们一代一代的做下去，总有一天可以达成他的心愿的！」
「你的老师说的没错，所以他除了看病还要教学，把他一个人不能做完的事传给别人，但是你觉得传给你就是要你去开个中医诊所一个个的救吗？」
「那是最直接的方法。」
「不，那是最容易的方法，让你可以有个不错的生活，让你可以每天得到病人的感恩。上门的是有缘人，不上门的不关你的事。」
「不相信的人你硬要去治也没用的，医病先医心。」
「不相信是他们的错吗？布莱恩，我妈妈是韩国人，她是相信汉医的。可是她有一次找的汉医害她躺在床上大半个月不能动。你要她以后还去看汉医吗？」
「说得没错，所以要有更多真正会治病的中医师开业才行。一旦更多人被中医治好，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中医才能变成主流医学。」
珍妮佛摇着头说：「没有那么简单的，更何况西医虽然有很多问题，你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西医能治得好病的。随便去那个医生的诊间，墙壁上一定贴满了病人的感谢卡。这要怎么说呢？你要大家相信中医比西医高明，你得先解释为什么就是有人看西医吃西药能痊愈。」
「外科不算，突发性的状况确实西医比较有效率。」
「我相信不管是哪一科的西医都有很多感谢他们的病人，就是连癌症病人也有用西医的方法抗癌成功的。」
「没错，但妳听说过安慰剂效应吧？还有，很多病人抗癌成功是因为他们之后所做的改变，把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当然，那么，你怎么知道你的老师能治病不是安慰剂效应？是不是因为病人自己做的改变？你的老师有没有失手过呢？一定有吧？既然中西医都有成功有失败，为什么要大家去改变现状，接受一个非主流的制度呢？」珍妮佛瞪着唐云汉，丝毫不放松地问着。
唐云汉看着咄咄逼人的珍妮佛，发现他居然有点怀念这样犀利的挑衅，他一边欣赏着她辩论起来的迷人模样，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接招，「那是因为现有的制度太多问题了，西医西药的价钱和它的效果不成比例，手术一次要多少钱？化疗一次要多少钱？一种药吃下去还要再吃其他各种缓解副作用的药又要多少钱？这样下去任何健保制度都会破产。是的，我相信是有人被西医治好，我也承认我的老师有失败的例子，可是就算能被他治好的都是例外都是奇迹好了，难道就不该研究一下为什么会有例外会有奇迹吗？就算中医的成功率不比西医高多少，至少给病人另外一种选择，而且是成本上便宜很多而痛苦又少很多的一个选择，而不是马上以绝症来宣布病人的死刑，或是让病人在各种副作用中挣扎。再说，我相信如果中医能变成主流医学，就会有更多一流的人才来学中医，就更能治好更多的病人，所以不管怎样总要有人来做这件事…」
「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改变多少现况？布莱恩，我不相信你是如此的天真。要成为主流医学，靠你一个人，或者就算是一群人的力量根本是不够的。你需要改变整个制度，从法律到保险，牵扯得有多广？你知道如果中医成为主流，那表示西药厂要面临多大的损失吗？你知道他们背后都是谁吗？所有那些现在以此维生的医药医护人员呢？所有的研究人员呢？那些基金会，几百亿的各式计画，你要他们都承认错误？他们不会反抗吗？」
「我当然知道这不容易，但总要有人开始做。我的老师已经踏出了第一步，要有人接下去做才行。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所以能做多少算多少，能救几个人就救几个人。」
「布莱恩，你念了斯坦福的工程博士和伯克利的MBA，就是为了当中医吗？」
唐云汉沉默了，这句话正中他的要害，不管他是如何的想要学好中医，也相信救人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他脑中挥之不去的正是这个问题，他辛苦奋斗的学了那么多东西，在这个社会力争上游，一切的努力就是为了要当中医吗？
珍妮佛看着他，语调放软，「布莱恩，相信我，这不是你该走的路。你现在如此沉迷于中医，只是想要逃避眼前的问题罢了。我不是说当中医不好，只是不适合你。当你看到硅谷又有一群斯坦福的毕业生创业成功，成了亿万富翁。或是哪家私募公司买下了破产的公司重整后又上市，大赚好几倍。听到这些三不五时就有的消息，你就会怀疑你的决定的。」
「或许吧！但是人的欲望本来就是无止尽的，比来比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为了比，是为了证明你自己，证明你的不凡，证明你的才能，证明你做得到，证明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如果能成为一代名医，挽救许多的生命，一样可以证明我自己。」
「布莱恩，好，如果你真的要靠中医证明你自己，那请你接受我的挑战，去做比开中医诊所更艰难的事，去做一个可以改变现有制度，让中医成为主流，能救更多人的事！」
「妳不是说这太天真吗？」
「如果你以为很容易做到那是很天真，但也不是不可能。你既然自命不凡，那就玩大一点的来证明你自己。不要挑那么容易的事来做！」
「妳是在激我？」
「我是在挑战你，聪明的布莱恩！」珍妮佛一字字缓缓地说，「你不是最会解决问题的吗？」

72.
「珍妮佛讲得有道理，总不能真的一个一个救吧！」唐云汉一个人在巴洛阿图市大学路上的University Cafe里，他随便拿了几本杂志，躲在靠窗的小角落，对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们，心里回想他和珍妮佛的对话。
唐云汉在空白的笔记本随手写下了「中医非主流」几个字。这是唐云汉在斯坦福念博士时养成的习惯，凡是遇到不能解决的难题，他就会买一本空白的笔记本，随时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刚开始总是杂乱无章，写久了，一股思绪就会慢慢浮现，问题的答案也就会自己从笔记本里跳出来。
「医术再好，一个一个救，一辈子能救几个人？影响力是很有限的，靠一个一个救的方法是没办法把中医变成主流的….」唐云汉感觉四周的空气好像他的沮丧，如冰一样的凝结在一起。
「如果说我以前有一辈子是医生，一个病人一个病人地救，如果是真的，那如果我现在也一个个的救，和我那时候做的方法有什么不一样？到头来，很可能又是救不完。」
「而且」，唐云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念了斯坦福的工程博士和伯克利的MBA，就是为了当中医吗?」珍妮佛的话像一把剑一样，直直的刺入唐云汉胸口，让他心脏绞痛。没错，唐云汉心想，多年来辛苦奋斗的念书工作，应该在高科技业或华尔街力争上游，中医在美国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行业，和西医医生摆在一起，就好像个按摩师一样！
唐云汉在笔记本胡乱写下他从小到大念过的学校与待过的公司，又写下珍妮佛「改变现有制度」的刺激，心里一阵茫然，「我干嘛自找麻烦，从物理念到电机工程，从电机工程念到企业管理，现在又从企业管理念到中医？如果一直待在物理界，现在至少也是个名校的教授，说不定早已拿了好几个物理学奖，外加开一家光电公司…」。唐云汉无奈的摇摇头，他想起他离开英特尔创投部门时，上面一位资深副总给他的一句话，「滚石不生苔」，他把这句话也写到笔记本里，还特意用笔把它圈了好几圈。
唐云汉无心的翻了翻手边的杂志，突然想到台北算命师讲的「三奇加会」，心里一震。 「我知道了！」唐云汉叫了出来，「我不懂科权禄三化曜相照会是什么，但是，高科技、企业化经营、及中医三个结合在一起，一定有办法改变现有制度，网路革命早已改变了这个世界，用高科技企业运营来改变中医的水准及施行，自然一定也有办法改变人们保健看病的行为模式及对中医的想法」，唐云汉握紧了笔记本，「这就是我的三奇加会」！
唐云汉心里很激动，将高科技和企业化经营带入中医，把三个结合在一起，这样做不但大有前途，同时也能充分发挥以前累积下来的所有知识与经验，那他这个斯坦福工程博士和伯克利MBA来搞中医，就没有什么不对。这样也可以超越一个病人一个病人地救的模式，可以超越他以前当医生那辈子的遗憾。
虽然，唐云汉还不知道细节上该如何做，结合高科技、企业化经营、及中医的大方向一扫他一年多来的阴霾，「珍妮佛，谢谢妳的挑战…. 不，或许我该谢谢吴若乔，是她开启我的中医旅程的….」。

73.
这四个月来，唐云汉全心全力研究他的中医高科技企业化想法，他拜访了许多执业的中医师、对中医有些了解的西医师、完全不相信中医的医疗人员、网路技术专家、医学工程教授等等。 「Think out of the box. Get rid of the box！」唐云汉提醒自己。
然而，当他不断的往下钻，问题也就不断的冒出了。撇开法律制度与主流医学对中医的限制，中医本身有许多问题：缺乏医疗管理、产业链的落后、没有专业研究人员、很多中医师的专业度不足、不实的广告行销、 缺乏高科技的支持、缺乏整合、缺乏美感….. 如果以审核投资的角度来看，唐云汉觉得这大概是他看过最烂的案子。
但是，换个角度来想，混沌不明，西部拓荒的局面，才能产生约翰韦恩这样的大明星不是吗？虽然那是电影，真实的世界也是一样的。唐云汉想，斯坦福大学的创办人兼大财主Leland Stanford不就是在加州挖金矿的时代崛起的吗？不过，重点不是挖金矿， 斯坦福本人不是挖金矿的淘金客，而是靠卖圆锹给挖金矿人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更重要的是，斯坦福后来建造加州铁路，当上加州州长、联邦参议员。那么，中医下手的圆锹是什么？相对铁路工程的下一步是什么？又如何把中医推向有如州长及参议员的社会地位及影响力？
无论如何，唐云汉认为中医的每一个直接与间接的环节都有很大改进的空间。

74.
迪克要唐云汉到他位于阿色顿的家来谈一谈他最近在忙什么。阿色顿位于巴洛阿图以北，是矽谷著名的豪宅区，也是全美国房价最贵的地方之一。和巴洛阿图的「百万茅屋」不同，中间房价为四五百万美金的阿色顿，有的是真正地大屋大的气派房产，这里住着一批呼风唤雨的上市公司执行长、大名鼎鼎身家上亿的投资家、以及意气风发的顶级科技富豪。
唐云汉带着他的企画书找到了迪克给的地址，雕花的电动栅栏后是一条长长花木扶梳的林荫道，幽境深处矗立着仿古堡式的两层楼建筑群。唐云汉伸手按下了栅栏旁的电铃，想必是有摄影监视装置，电动栅栏很快打开了。
唐云汉慢慢地开在林荫道上，两旁绿草如茵繁花似锦，错落地摆着一些雕塑品。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很不一样，唐云汉想着。汽车缓慢开到了一个花岗石喷水池圆环，圆环前的车位停着那台唐云汉初遇迪克时见到的银灰色宾利，还有一辆红色的法拉利 。唐云汉把车停到旁边，下车后忍不住仔细看了看鲜艳似火的法拉利，那是很少有的纪念车款，900多匹马力，或许唐云汉不该感到意外迪克会有一台。
古堡式主屋也是花岗石砌成的，褐黄色在阳光下显出一种沉静却摄人的气势。一道红木门缓缓地打开，大约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西裔太太招呼唐云汉进门，将他带到了书房。
唐云汉还来不及仔细欣赏这房子金碧辉煌的室内设计，就被一个迅速冲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很大的美国种秋田犬，至少也有一百磅，黑色的头配着一身金黄色的毛，正热情地摇着那与众不同的卷尾巴，跳向唐云汉。
从小跟狗玩到大的唐云汉特别喜欢秋田犬，唐云泰高二那年抱回来一只虎斑秋田幼犬，取名叫幸运（Lucky），后来唐云泰忙着考大学，就都是唐云汉在照顾它，直到他自己也北上念书才让爸妈接手，后来Lucky活到十多岁病老而死。唐云汉常常会想起它，他觉得秋田犬不止非常聪明又特别忠心，而且很有个性。唐云汉总记得和Lucky玩拉扯绳子可以一直玩到他手酸它都不肯停，可是当他丢球给Lucky去捡时，Lucky顶多只会捡回来一次，再要丢给它捡，它就会看看球然后看看唐云汉，一副对这种无聊游戏没兴趣，要捡你自己去捡的表情。唐云汉没想到在美国居然会看到秋田犬，开心地逗着它玩。
「嗨！布莱恩，看来摩卡很喜欢你！恭喜你，过了第一关！狗对人的判断往往是非常准确的！」迪克从书桌后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嗨！迪克！它叫摩卡啊？喔！这颜色是吧？嘿，摩卡，我很喜欢摩卡喔！每天都要来一杯！真是只漂亮的秋田犬！我以前也养过秋田犬…」
摩卡又绕着唐云汉几圈撒撒娇，迪克叫了它好几声，它才停下来，走到迪克旁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唐云汉随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摩卡的黄毛沾在他黑色的西装裤上特别明显。
「你既然养过秋田犬就知道，秋田犬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听话…」迪克边说便示意唐云汉坐下。
「没办法，它们很聪明，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当它们的主人也不容易！」唐云汉笑着说，坐到了迪克的对面。
迪克笑着点点头，「布莱恩，你说你终于想好了你要做什么了吗？我们开始吧？」
「是的。」唐云汉递上了他的企画书，「你绝对会有兴趣，高科技中医…一个造成革命性影响的新健保系统！」唐云汉的声音充满了热情和兴奋。
迪克盯着企画书的标题，过了几秒钟，他抬起头来看着唐云汉，「有趣的组合，你接下去说吧！」
唐云汉开始讲述他的远景和计划，他以为迪克会不断地提出许多问题来问他，没想到迪克一语不发，只是一直点头示意唐云汉讲下去。
迪克听唐云汉讲完后依然沉默着，他用手搓搓眉心，然后定定的看着唐云汉，开口道：「布莱恩，我说我可以帮助你的事业，但我可没说要帮你搞巫术。」
唐云汉瞪大了眼睛说：「迪克！什么叫做巫术？古老的东西不表示就是错的或是邪门的！你的气喘为什么压小腿就好？那其实是中医的理论。你明明也知道西医的缺陷…」
「布莱恩，你的毛病又犯了，我并没有说我不相信中医。」
「你既然相信，那干嘛说中医是巫术？」
「在主流人士的眼里是这样看的，你想要推广中医，最好早一点习惯被人这样批评。」
「主流的看法不一定就是对的… 」唐云汉差点要说出那天和珍妮佛晚餐说的爱因斯坦例子，但是想想和迪克争论这点没什么意义，「我不需要去习惯这样的批评，我可以反过来证明给大家看。」
「那好，祝你好运！」迪克把身子靠进了他的皮椅里，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的说。
「迪克，你也是人，你也会病，会老。你的家人，朋友…」
「哦！布莱恩，你怎么学不会呢？我并没有说我不会去找你看病啊！你开成了高科技中医医疗体系的那天，我一定会去捧场的。」
「这是什么意思？你相信中医，也愿意看中医，却不愿意支持我？为什么？更何况中医也算生技产业啊？」
「布莱恩，听仔细了！」迪克挺起了身躯，缓缓的说：「只要能治病，中医也好，巫术也罢，我都会去试。但是，这绝不表示在事业上，我会冒著名誉的风险去投资一个不被主流认可的旁门左道！」
原本已经趴下去睡着的摩卡突然猛地坐起来，竖起它的耳朵，直盯着唐云汉看。唐云汉很确定这只聪明的秋田犬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用不着迪克开口送客，他知道自己应该识趣地离开了。
「好吧！迪克，谢谢你宝贵的时间，这的确是我最想做的事，不过，每个人都有反悔承诺的权利。」唐云汉说着便准备起身。
「等等，布莱恩，注意你的用词，我并没有反悔我给你的承诺，而是你应该要找一个对的事去做，不要放弃，等你找到了，我一定全力支持的。 」
「哈，迪克，你还是一样幽默！」唐云汉嘲讽地说，「我算是领教了！」他看了摩卡一眼，慢慢站起来，「再见，摩卡！你何其幸运有这样的主人！」
迪克看着唐云汉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企画书正准备要扔进字纸篓里，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停了手，接着翻到其中几页，仔细地看了起来。

75.
林子扬约了唐云汉吃午餐，正好唐云汉也想问一问林子扬对他企划书的意见。
这回林子扬居然不是约在拉面店，而是一家新开的台式小吃。还没进门，熟悉的鲁肉饭香味便扑鼻而来。排队的人很多，客人们点的尽是排骨饭、鸡排饭这些在台湾再平常也不过的便当菜。
林子扬看起来心事重重，好像讲什么话题都没劲，唐云汉本来已经准备把手上的企划书递给他，又收了回来，忍不住问道：「怎么啦你？」
林子扬停了一会儿才说：「我要离开思科了，下周五是最后一天。」
唐云汉有点愕然，他知道思科这一回的大裁员没有动到林子扬的部门，他也一直以为林子扬会是那种顺着企业阶梯一步步稳稳地往上爬的人，不过想想林子扬在思科不开心确实已经好一阵子，于是说：「和老板闹翻了？」
林子扬不置可否，说着：「你知道M2M吗？Machine-to-machine？我已经研究了很久，这是下一个重要的产业趋势，我们的客户也一直在问思科关于这方面的计画，可是我跟我老板讲了很多次，他始终不支持，说这不是思科的核心业务，时机也没有成熟，其实我觉得他只是找借口，最主要是他对无线通讯不熟，他不愿意让我有机会来主导。」
唐云汉点点头，这太容易理解了。
「说真的，我也只是替公司着想，sales一直要求product roadmap里有M2M，我列举了很多数据，希望说服我老板，每次都不欢而散。到最后，他开始处处找我的麻烦，把我做得好好的project都转给别人，丢一堆烂摊子给我。跟我说没问题，最后又扯我的后腿，这样子再做下去也没意思。」林子扬充满怨气地说着。
「那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要自己开一家公司，M2M的核心技术我已经掌握得很好，再说这几年我跑透的各个厂家，每个我都很熟，靠我的面子也可以把产品卖出去… ..」
唐云汉不想泼林子扬的冷水，但是，他知道那些厂家以前把林子扬捧在手上，是因为他是思科的处长。今天，林子扬下台了，那些厂家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还是忍不住想提醒这个老朋友几句：「你知道，开公司跟在大公司做很不一样的？没有那些资源…..」
林子扬点头打断了他：「我知道，但是大公司资源虽然丰富，却太官僚了，这就给了小公司起来的机会，我在思科看得太多。大公司在市场上成功久了，就会变得傲慢懒惰，招来一堆想养老的人当大头，没有远见也不想冒风险。可是好处却大半都给了上头那些人，什么红利、股票选择权、听起来还不错，其实分给我们这些在底下卖命的不过是零头而已，既然我觉得自己看得准，就该去试一试，在硅谷，看到了机会而不去开公司有点对不起自己…过几天我把business plan写好了给你看看！」
林子扬看来心意已决，唐云汉知道多说无益，他把排骨饭吃完，喝起了珍珠奶茶。这家店果然不错，比拉面店便宜又好吃，改变不一定是坏事，的确，就像林子扬曾说过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这时，唐云汉才把他的中医与科技结合的想法解释给林子扬听。
林子扬摇摇头，看来他的想法和迪克是雷同的，「你打算怎么筹款？风险创投是不会投资的。」
「我不认为风险创投一定不会投资，有远见的风险创投会看得出其中的价值，中医和科技的结合，不但会有很高的投资回报，也对人类有很大的意义。 」
「你以为风险创投会在乎对人类有没有意义？」
「就算风险创投不投资，总应该有什么大老板被病魔及无效的治疗折磨了很久，会愿意支持这样的想法吧？」
「就算你找到那些被病魔搞得很惨的大老板，那也不代表他们会相信中医、愿意支持中医！」
唐云汉明白林子扬的意思，又不愿意像被打败的拳击手，丢个白毛巾承认放弃，「你知道我私底下帮忙了不少病人，我用我老师教的方法治好他们，让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能重新过正常的日子，他们真真实实地感谢我的帮忙，他们了解如果这些救人的方法能藉由高科技推广出去，是多么的强大而有意义，一个病人投资一点钱，一百个病人、两百个病人、三百个病人愿意投资，这个公司就开得起来，和现在刚开始兴起的Kickstarter 群众筹资有什么不一样？ 」
「要病人投资？你疯啦？更何况你自己以前在外面演讲说的，一个好的风险创业机会必须掌握赚钱的四大法则，你是怎么说的？」林子扬和唐云汉都想了一想，不约而同的道出：「依据人性的需要， 架构于广大的群众，快速发展的管道，以及时势造英雄…..」
「那你自己说一说，你这个中医与科技结合的计画，掌握了几项？」
唐云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方模糊的人影。林子扬根本不认为唐云汉能筹得到钱，但是，他被老朋友的真诚打动了心。如果你真的走这条路，我会尽力帮忙的，林子扬心里想着。

76.
76.
一通电话，让唐云汉又来到了阿色顿这个豪华庄园。迪克这回居然亲自开门迎接，脸上堆满的笑意倒让唐云汉浑身不自在起来。摩卡也跑过来了，它还是摇着尾巴，可是已经没有上次那么热情，看来狗对人的反覆也很不解。
唐云汉坐在上次同一张椅子上，警觉地看着迪克。
「布莱恩，谢谢你肯过来。就像我在电话中说的，我很抱歉我上次仓促地反应，毕竟，中医确实是太过争议性了。但是，我后来仔细地考虑过你的想法，我不得不承认你是对的，中医结合高科技，做得对的话，将会是个革命性的新产业。」
唐云汉讶异迪克的转变，忍不住消遣他一番，「看来，会太快下结论的不是只有我？」
迪克哈哈一笑，「当然，很多聪明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不过，一旦发现错误，我也很快会承认。」
「那你现在不认为中医是巫术了？也不担心会毁了你的名誉？」
「不，我现在还是认为中医是巫术，所以你的计画必须改变，还是不算小的改变，才有可能成功。」迪克收起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霸气十足的严肃。
「不算小的改变？怎么改变？我倒很想听一听你的看法…」唐云汉感觉到谈话才正要进入主题，压住心里一丝丝的不耐烦，试图在迪克的言语之间探个究竟。
「我没有要你把中医变成别的东西，你还是可以用中医的理论，但是把它架构在现有的主流体制之上，就能被大家认可。」
「你是说中西医合作吗？两者理论完全不同，在目前的医疗体系下很难合作，中医最多沦为辅助而已，替西医打打杂，让病人舒服一些而已，这不是我想要的。目前唯一有可能的中西医合作， 是西医以不侵入性的方式做诊断，但不要插手治疗，完全让中医以来治疗，当然得是功力足够的中医来主治。而在治疗过程中及治疗好了的时候，西医一样以不侵入性的方式来追踪及分析疗效…不过，我们不需要问都可以知道，没有西医会愿意如此的合作。」
迪克看着唐云汉，一字字缓缓地说：「跟西药厂合作。」
「西药厂？你是希望西药厂从草药中找寻有效化学成份，然后大量人工复杂生产？这种做法，西药厂早就已经进行多年，可是一直没有成功，就是因为大家都只专注在草药的化学成份上，而不是回归到中医的基本面，以每个病人不同的客观与主观病症表现，试着把人体调整回一个比较平衡的状态，让病人的自愈能力功能发挥效用… 这也就是中医说讲的辨证论治…」唐云汉觉得似乎很难跟迪克解释什么是辨证论治。
「当然不是，我比你还了解西药厂研究草药的困境。我的意思是，完全照着你计划书中的想法，以正统的中医来看诊，藉由高科技及现代管理来协助，及…收集资料…」迪克特别强调了「收集资料」。
「什么意思？」
「我让你用纯中医的方式来治疗，但是，每一个细节都得详细纪录，你每次用的中药、病人的反应等等。我投资的几家生物科技公司里，已经有足够技术分析一个人新陈代谢及免疫系统里的几千项指标，连一个人喝口水、吃一片pizza的影响都可以知道。所以，你的病人每一次来看诊，我们就用这些技术来详细纪录。我们可以专注在几种市场大、西医目前也没有良好解决办法的慢性病，​​譬如类风湿关节炎等等的免疫系统疾病，你说你的老师可以治好，我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有能力大量复制同样的疗效，如果你能给我一百个、两百个、甚至一千个类风湿关节炎的中医治疗病例，加上每个病人治疗中几个月的几千项指标，即使只有六七成有效，我也可以找到共同性（common factors），重新发掘新的病理原因（pathology），那么找到破解类风湿关节炎的药物就不难了…那部份所有的程序，西药厂都很熟悉。开发出新药，申请到FDA批准，就是每年几十亿几百亿的市场…」迪克好像把他当作自己的公司一样，让唐云汉想起了亨利。
「所以，还是以卖药为主？」
「当然，只有使用西药的形式，才能大量推广到世界各地…或者，用你的字眼，帮助到几百万几千万的病人…」
「迪克，你的想法还建立在西医的思维上。我当然知道这是最容易的一条路，问题是这和中医的理论相违背啊！中医讲究辨证论治，讲究整体，就算是得同一种病症的人，视病人的情况，也会开不同的药，不可能像西药那样让大家都用同一种药的。硬要拿中药去套西医的体制，即使有效疗效，也没有办法真正治得好病的。」
「如果什么事都要完美才能做，就不会有今天的硅谷了。这是一个开端，让你能立足。等你打入了主流，再来改变他们，比你另起炉灶要容易多了。」
唐云汉马上反驳说：「医学和做电脑不一样，电脑可以等着一代代更新，可是人命关天。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明明知道不是以病人为中心，而是以大量赚钱为目标，要我全力去推广，我做不到。一个错误的开始会害到成千上万的人。」
「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普罗众生了？」迪克嘲讽地看着唐云汉，「再说，大部分的人要对他们的病负责，很多人根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救了也是白救。」
「不完全是这样，更多的人是从来不知道正确的医学观念，他们没有选择。如果他们知道有别的方法可以获得健康，他们的人生会完全不一样，如果能免除对疾病的恐惧，这个世界会完全不一样。」唐云汉越说越激动。
迪克冷笑了一声道：「你好天真啊！你以为每个人都健康快乐后这个世界就更好？错了！人们喜欢戏剧性，生病可以得到关注，悲剧让人觉得有意义，没有起伏的生活是无聊的。」
「他们可以在别的地方去制造戏剧性，而不是在对抗无可奈何的病痛。那种绝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像的。人们有权利知道真相，让他们有选择的自由。」
迪克挥挥手，「布莱恩，你还太年轻，热情有余，对人性的了解却还不足。你真的认为你把那套复杂的中医理论说出来让人们选择，大家就欣然接受？告诉你吧！人们要的是简单、速成的捷径。他们可以花很多年的时间糟塌自己的身体，却希望一颗药丸就能去除百病，开个刀就把问题解决。这才是西医为什么是主流，西药为什么能盛行的主要原因。你不顺势而为，只会白费力气罢了！」
唐云汉很清楚迪克是对的，也只能承认的说：「我知道这是一条难走的路，不过只有去做了才知道结果如何。」
「布莱恩，你不要以为用你的方法一定可以做得起来。难道最后你不想要公司上市，成为亿万富翁吗？和西药厂合作是个绝佳的机会，充裕的资金，顶尖的人才，现成的销售管道，广大的使用者。还要我多说吗？你何苦放弃现成的资源，去走一条未知又艰难的路呢？有西药厂做后盾可以让你少奋斗十年！」
唐云汉摇着头，口气无比坚决地说：「迪克，谢谢你的提议，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改变。你我都知道，那些西药厂的目标是让病人吃药，一直吃，永远吃，最好提早发现提早治疗，这样病人会更早开始这个无止尽的回路，如果病人活得更久一些，那就更好，那表示吃药的时间会更长。他们确实不会介意从化学药剂或草药中找方法，但是，我总不能让人离开了一个吃药的回路，却进入另一个吃药的回路….」
「考虑都不考虑？为什么？因为上次我拒绝了你？商场上不要意气用事。」
「不是的，迪克…」唐云汉深呼吸了一口气，「是因为，你是对的…钱对我来说，的确不是最重要的。」
迪克站了起来，声音低沉的说：「你是非这么做不可？」
「是的。」唐云汉也站起来，「我总算找到了我的热情，多亏你的提醒，萨卡夫先生，这就是我不论成功或失败都要做的事，而且，用我觉得对的方法做，我才不会后悔。」

祝福各位朋友金鸡年行大运！平安幸福，万事如意！

77.

果然像林子扬讲的一样，这是场吃力不讨好的硬仗。唐云汉拜访了很多家砂山路上的风险创投家，他们答应见唐云汉，一半是因为唐云汉以前在投资业，多少有些交情，另一半纯粹是对唐云汉的背景很好奇，想看看像他这样跨几个领域的人能想出什么特别的想法。结果令人十分失望，每个都不把唐云汉的新计画当一回事。唐云汉仍不死心，他联系英特尔创投部门的同事，也约以前MBA里同学去创投业的出来见面，费尽唇舌地解释他的计画和理想，没想到不但没有助益，反而越来越多的传言开始在投资业里飘荡，说唐云汉受到亨利出卖及父亲过世的双重打击，改变很大，一头钻进了伪科学（metaphysics)，渐渐地，他那些同学同事的社交圈子，吃喝玩乐还是会连络他，但是，什么正式的商业讨论，就把他从连络电邮中去掉。更别提在唐云汉没有出席的聚会里，大家是怎么拿他的事来当做说笑的题材。
林子扬看了很替老朋友难过，硬着头皮帮唐云汉介绍了才见过一次面的杨董。
杨董今年还不到六十岁，已是世界级富豪的身价，他笑容不多的脸上写着白手起家得来不易的辛苦。此刻他客气而戒慎地看着唐云汉给他的文件，一边听着唐云汉解说。讲了没几句，唐云汉已经知道杨董根本心不在此，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他停了下来。
过了几秒钟，杨董抬起头来看着唐云汉，他微皱的眉头显露着不解与不耐，问道：「怎么了？」
「杨董，」唐云汉定定地看着他，「您对这个案子没有兴趣是吧？」
「我不是正在听吗？你继续说吧！」杨董把眼光又放回文件，顺便看一下手表。
「杨董，」唐云汉顿了一下，等杨董抬起头来才说：「您不必跟我客气，您没兴趣，我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不过，我只想问您一句…难道像您这样的人物，有这样的才干，可是您的人生目的就是在建更多更大的厂，让更多的人在厂里过着机器人一般的生活，或是年纪轻轻就爆肝过劳而死，以他们的生命来换取您更大的财富，让您的家人可以买豪宅买跑车和名牌货吗？就像杂志上形容的那样吗？」
看着杨董脸上的表情，迪克讲得没有错，唐云汉心想，让人生气是得到他的注意最好的方法。
「我是因为觉得您不是所以才来的，也许我错了，无论如何谢谢您愿意见我！」唐云汉站了起来，准备要走。
「等一下，唐先生，」杨董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中医不是我熟悉的领域，所以我的确不会轻易投资，但是我既然答应了给你半个小时，你不觉得你至少应该把文件讲完一遍再走吗？」
「杨董，您一年要看多少这样的文件，听多少这样的简报？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吧？这上面的东西您还需要我解说吗？您当初的成功也不是靠一份报告吧？没有这份报告，您不会见我，因为我如果写不出来，表示我还没想清楚我要干什么。但是您会不会投资这个案子，跟这个报告上写什么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杨董看着唐云汉，他笑着把文件放回了桌上，说道：「那你说，我会不会投资这个案子的原因在于什么呢？」
「很简单，您相不相信中医，中医能不能赚钱，还有为什么是我来做！」
杨董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其实，我想，在这儿，大多数的人，包括我在内，多多少少都是相信中医有一定的效果的，也知道西医治标、中医治本。但是，目前的医疗体系毕竟是以西医为主，医院的制度完善，人才也很整齐，又有各种研究计画，就算有缺点，也是一直在改善中。西医为正统治疗方式的趋势，恐怕还要持续下去。一般人如果想要中医治疗，可以自己去找中医师，有必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中医为主流吗？」
唐云汉明白杨董的意思，他抬头看到这间会议室的墙上挂着好几幅大型厂房照片，一一写着长沙厂、东莞厂…，忽然有了主意，「杨董，您是个建厂高手，我们就从这里谈起，以前有一家公司请我去当财务长，他们最主要的问题在于他们的晶片厂，开了十年还不赚钱，问题不在于没有客户，而是客户越多反而赔得越多，依您看，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十年？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根本的商业模式有问题，一定是成本、产能和获利全都计算错了！」
「不愧是杨董，连财务报表都不用看就知道了答案。那么依您看，这个厂如果一定要照既有模式继续运作，会有什么后果？」
「那不就拖累整个公司倒闭吗？这公司的股东、董事跑哪儿去了？换掉执行长啊！」
唐云汉笑了，「杨董，听您的口气，您是绝不允许有那个厂用您的钱这样运作的是吧？可是您大概不知道吧？确实有一个地方是这样运作的，赔了不只十年，而且也有用到您的钱…」
杨董看着唐云汉，显然此刻再也没有分心在别的地方，唐云汉故意停了一下才说：「那就是所谓的全民健保！」
杨董像是松了一口气，「这不同，全民健保不是为了营利，是为了让人人都能得到医疗照顾，而且台湾的健保做得很成功的，连美国都要来取经。现在也在研议相关的修改，所谓的二代健保…」
「杨董，一个建构在根本上有错误的健保系统，不管怎么改都注定要越赔越多，到最后会把整个国家的财政都拖垮，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厂一样。而且更严重的是，还会赔上全民的健康！因为基本上，保险制度、人民的健康与西医的治病方式，和西药厂的商业模式，彼此是互相冲突的！」
「您想想看，保险的基本理论是什么？是多数人拿出一小部分钱，用来分担少数需要花大钱的状况，重点是，多数来承担少数，少数的意思是突发的，不常发生的状况。所以统计与机率的计算在保险业非常重要，如果是一个发生机率很高的事件，保险业者会提高保费，或是根本不受保。在此理论下，保险业是很赚钱的，除非是有重大灾难影响整个地区，否则保险公司很少赔本的，您看看那些汽车保险、火灾险、甚至人寿保险，哪一个不赚钱？为什么却只有健保是赔钱的？美国的健保公司收的健保费年年上涨，是因为他们不涨价就无法赚钱，保险公司就要关门。而台湾的全民健保是国有的，花的是纳税人的钱，保费又不能任意调涨，那就一定是连年赤字，最后一定动摇国本。原因何在？那是因为原本健保应该是承担偶发的状况，比如车祸造成的外伤急救手术等等，而不是一直持续发生的状况，比如说慢性病，美国的健保业对已检测出慢性病的病人拒绝提供保险，那是因为一个慢性病人所用的医疗成本太高，不这样做他们会赔本。任何健保系统要有盈余，必须要确定健康的人远大于不健康的人，而不健康的人应该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到健康的状态，否则就会增加健保的支出。您能想像有任何一家保险公司会让每天都失火的住家提供火灾险吗？可是现在消耗掉医疗资源最大的就是慢性病，加上现有的医疗系统是以西医及西药为主流，而很不幸的，西医及西药对于慢性病是不可能治愈的，只能控制。换句话说，一旦得到了慢性病，就不可能成为回复到健康人，当慢性病人越来越多，也就注定健保系统要赔本…」
突然会议室电话响起，杨董按下通话键，「怎么样？」
「对不起，杨董，张副总说访客到了…」一个听来像秘书的女声透过扩音器传来。
「妳请张副总先做简报，我等一会再过去。」
「好的，杨董。」
杨董按掉了通话，转过来对唐云汉说，「没事，你继续说！」眼神和刚才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唐云汉很受鼓舞，接着说：「所以，这是西医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无法让慢性病人回复到健康的状态。为什么会这样？西医其实有最优秀的人才投入各种研究工作，为什么却对慢性病束手无策？除了西医的基础理论有瑕疵之外，西药厂也要负很大的责任。西药的作用许多是在用化学药剂缓解症状，然而并没有解决病人根本的问题，而且还带来许多的副作用，西药会伤肝、伤肾、伤心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任何一个西药的说明书上，列出的副作用远远多过在治疗的疾病，而那些副作用可能又需要别的药物来缓解，这不是很讽刺吗？可是对西药厂来说，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商业模式，用行销术语来说，任何一个慢性病人不但带来了固定且持续的收入，还会up-sale跟cross -sale，增加了卖出其它药物的机会。您想想，如果有哪种西药能让病人恢复健康，从此再也不吃药，西药厂损失多大啊？所以西药厂与健保在同一个体系里是利益互相冲突的。」
「但是这是医药业一定会有的问题，如果大家都健康，就不需要医生和药厂，换成中医和中药也是一样！」
「您说的没错，但是中医原本就是讲究养生与保健的，上工治未病，中医和中药可以应用在防治疾病上，一样可以赚钱。中医讲究病人的整体健康，在治疗慢性病上，中医不但有效，而且省钱，健保系统如果是建立在中医理论上，就能解决财务困境。事实上，美国现在已经明白到健保体系里病人、保险业以及医药业的立场冲突是根本问题，所以开始提倡效果导向的健保系统，换言之，医疗人员应以病人的健康结果来获得报酬，而不是仅仅以他们的工作内容收费。有一种提议是给每个病人每年固定的费用在医疗上，如果医生能用少于这笔费用的钱让病人保持健康，剩下的就是医生的盈余。当然，这在执行上还有很多困难，但是却说明未来的走向将不在治病，而是保持健康状态，西医及西药的现有方法一定会受到冲击，势必会使得中医越来越受到重视。」
杨董点点头，「中医在保健上，确实是有长处。」
唐云汉又说：「不止是保健，中医在治病上也是很有效的，功力够的医生，可以很快地让病人恢复。所以中医必须成为主流，才能吸收到一流的人才，也才能有更多好的中医师。中医的整体形象必须改变，中医师应该自我定位成专业人才。中医其实非常科学的，虽然医书是用古文所以一般人难以看懂，它背后的逻辑是很清楚的，一个好的中医师，其实不需要一直讲自己是什么皇帝御医后代，又有多少祖传秘方，把看诊和开药都弄得神秘兮兮的，而是应该要能够从病人所有症状来充分地了解身体的状况，一一推演出正确的治疗方法，说明给病人听，自然能得到病人的信任。这些需要从教育以及制度上做一些改变，也许要花上很久的时间，但总是要有人开始做。同时，高科技可以扮演一个重要的推动及辅助的角色，运用电脑软件以及互联网，中医可以将它的博大精深以一般人能懂得方式表现出来，帮助到更多的人，让一般人知道，他们可以对自己的身体有掌握，他们是有选择的！」
唐云汉想起了父亲，忍不住有点激动，「杨董，至于为什么是我来做呢？说真的，我也曾经很挣扎，原本我一心追逐硅谷的淘金梦，可是，我父亲的病，让我有很深的体悟，病人所受的折磨，真的是笔墨难以形容。我们来这一趟，最后留下的，只有对后人的影响而已，什么也带不走。中医是老祖先留给我们最珍贵的遗产之一，应该要发样光大，造福人群。」
「杨董，」唐云汉声音都有些沙哑了，「我可以跟你保证，这件事我们不做，迟早会有别人做。您知道美国最大的中医认证机构不是联邦政府或州政府的单位吗？所谓National Certification Commission for Acupuncture and Oriental Medicine是一个私人机构，是一群犹太裔律师为了赚钱而搞出来的，他们可能不懂得用中医治病，但是，他们早就闻到用中医赚钱的讯息，竟然能说服三四十个州政府以他们的中医考试为认证标准。您难道希望几年后，是一群中文都不会讲，甚至连病人死活都丝毫不关心的投机客，在那里宣扬高科技中医吗？」
杨董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78.
日子在忙碌中飞快地度过，唐云汉觉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根本不够用，从找办公室、选家具、买用具，到公司注册、订章程、写文案…零零总总的事让他分身乏术。虽然杨董给的资金不多，加上唐云汉自己拿出来的一些钱，凑一凑还可以算是硅谷一般的Seed Round（种子资金），让唐云汉有理由正式开始尝试他的构想，也暂时有资金来找几个初创时期的种子员工。
这天，珍妮佛带着最后定稿的契约来找唐云汉，唐云汉本来想找珍妮佛的律师事务所来处理公司法律事务，珍妮佛觉得这个阶段没什么大的法律事宜，不需要把手上的现金花在律师身上， 在上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闭的默许下，私底下帮唐云汉撰写法律文件。谈完正好施启明也来，三个人聊了起来。
珍妮佛接着道：「是呀，小公司找人已经够难找了，你们这个还得多少懂中文，听得懂中医吧？程式设计师，网页设计师，UI设计…」
唐云汉说：「程式设计不懂中文也没关系，反正中医的逻辑性很强，我们可以解说。设计的部分也还好，我几乎都知道我要怎样的感觉，就是要有人做出来。重点是要找到够聪明的人，其它都好解决，妳看妳也不会说中文，公司条款不也弄得很棒吗？」
珍妮佛白了唐云汉一眼继续道：「然后呢！你还要个人帮你做行销，这个人更难找，要相信中医，英文也要够好，才能写得出具说服力又像样的文稿… 」
施启明皱着眉头，「要懂行销，信中医，精英文，文笔还要好？到哪里去找啊？」
唐云汉一直没吭声，看着手上的笔，突然间他抬起头，露出了笑容道：「我知道了，真的就有这么一个人，百分之百符合条件，等到我们公司真的需要时，我会请她来帮忙，我想她会答应的….」
施启明问道：「谁啊？你还认识这样的人？」
唐云汉笑笑：「我不只是认识而已…」他站了起来，「好极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珍妮佛盯着唐云汉脸上的表情，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爱丽丝居然是对的！果然是有一个女人存在…
施启明看着唐云汉走远的背影，咕哝着说：「不只是认识？那是什么意思？」突然他喔了一声，「是她啊？」
珍妮佛若无其事地问着：「你也认识？」
施启明说：「我猜的，布莱恩在老师那里跟诊的时候，有一次被我们一群人挖出来他的情史，他会对中医有兴趣是因为他的前女友，听说他们以前交往了很久，是做广告行销的，后来不知怎么地她跑回台湾两人就分手了，因为他爸爸的病才又联络上…」
施启明还在继续咕哝，珍妮佛却只听到耳边轰隆隆地响着。

79.
这是一个在旧金山宫廷旅馆（Palace Hotel）举行的小型健康医疗会议，在珍妮佛及爱丽丝大力帮忙下，唐云汉被邀请为几位演讲者中的一位，这对刚刚创建的迷你小公司而言，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毕竟唐云汉得赶快为公司募集更多的资金，这样的会议，多少可以增加一些知名度。
吴若乔特意从台湾飞来，一方面为唐云汉打气，另一方面想多了解一些公司的情况，等唐云汉需要她正式加入时，她可以直接上手，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从头学习。吴若乔看得出来，这是个以西医思维为主的讨论，虽然唐云汉努力地以浅显方式来解释中医的科学性，真正听懂的似乎没几个人，但还是引起了一些兴趣，讲完后正好是中场休息，有几个与会者上前围着唐云汉问问题，吴若乔不想打扰他，便走出去会议间在旅馆逛逛。宫廷旅馆是旧金山著名的古迹之一，有着和它建筑一样金璧辉煌的历史。最早的宫廷旅馆完工于1875年，却在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中失火付之一炬，重建后于1909年开放，又被称为新宫廷旅馆，保留了原有古典大器的风格，处处雕梁画栋，尤其是它的花园中庭（Garden Court），石柱环绕着挑高的透光拱型，屋顶垂下一盏盏华丽的水晶灯，始终被列为旧金山最高级的聚餐所在之一。长廊上挂着价值不斐的油画，吴若乔边欣赏着边走到一个角落，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灰色洋装的东方女子，白晰的皮肤在水晶灯的映榇下显得格外明亮，吴若乔马上就知道她是谁了。
「珍妮佛吗？我听布莱恩提起過妳。」吴若乔开心地上前打招呼。
「是吗？」珍妮佛看着她，扬了扬眉毛，接着扫过来凉飕飕的眼神，「这倒有趣，布莱恩却从来没提起過妳！」
吴若乔心头一震，这挑衅得也太直接了点，「是啊！关系不同吧？」她勉强笑笑回应。
「是时间不同了，过去的就过去吧！」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吴若乔按耐着性子和声量。
「听我的忠告，妳真的爱他的话，就放手吧！」珍妮佛盯着吴若乔，冷冷的说道。
「我并没有缠着他。」
「妳，令他分心！」珍妮佛把妳这个字讲得又重又长。
「这话听起来像赞美。」
「赞美？拜托！妳知道妳在做什么吗？」珍妮佛提高了声音，「像妳这样的女人，只想着要结婚生子来拴着一个男人，让生活的琐事来充塞你们的人生。蜜月期一过，你们就开始彼此折磨，为了谁倒垃圾而尖叫，为了谁洗碗而争吵。妳会生两三个孩子，碟碟不休讲着鸡毛蒜皮的事，抱怨他没有多赚一点钱，或是没有空陪妳和孩子。他会从意气风发变成安于平淡，陪着妳上街买菜，接送孩子，战战兢兢地守着一份工作，放弃他的梦想，然后没没无名的过一生。」珍妮佛顿了一下，然后用力地说道：「妳会毁了他！」
「难道，妳就会做得比较好？」吴若乔无力地反问着，这个珍妮佛，怎么一眼就看穿了她？好不容易摆脱的种种恐惧，此刻又扑面而来，像是一把利剑直刺进胸口。
「当然」，珍妮佛转过头去，「因为我了解布莱恩。我不想结婚，更不想要孩子。我会帮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财富，权力，名声，甚至女人！我会令他更强大！妳能吗？」
吴若乔垂下眼皮，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叹道：「珍妮佛，我替妳感到难过。」
「什么？」珍妮佛不可置信的瞪着吴若乔。
「妳美丽又聪明，比布莱恩形容的还要出色。只是，妳一定有什么很伤心的往事吧？我很难過妳是这样看待婚姻和人生。也许妳是对的，我相信妳做得到妳想做的事。不过 …」吴若乔直视着珍妮佛，语气突然坚定起来，「我所知道的布莱恩，他是任何人毁不掉，也不会被任何人壮大的，不管是妳还是我。他是布莱恩，他有自己的路。」

80.
唐云汉匆匆地来到旧金山机场国际班机的入境大厅，不用费什么功夫就看到穿着大红风衣，踩着高跟长马靴的何敏君，坐在卖饮料小店旁的咖啡座上。
「大嫂，没等很久吧？」
「不会，不好意思，小汉，让你跑一趟！」
「没关系，反正我正好有空，咦？妳同事呢？」
「她去逛逛了，反正待会儿在登机门见就好了，而且，我是有事要单独找你谈…」
唐云汉心里警觉了起来，「什么事啊？还好吧？」
「小汉，我…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哥的事？」何敏君犹豫着说。
「我哥？他怎么了啊？」唐云汉故作诧异地问。
「你真的不知道吗？上次你回来，办完爸的事，他说带你去北海岸…其实没有去对吧？」
「啊？他…有带我去走走…」唐云汉结巴了起来，原来面对面说谎是这样一件难的事。
「没关系，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反正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知道…你哥有外遇…」
「外遇？不会吧？大嫂妳别乱想…」唐云汉说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何敏君苦笑了一下，「我是个最不会乱想的人，而是他们实在是太明显了！我其实很早就知道了，也知道是谁，你哥一接她的电话就会跑到一边去，打完电话常常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会找借口出门，一去就好几个小时，他们有几次还在我们家楼下吵架…我想要不知道都难，我只是…不想去拆穿他而已…」
唐云汉愣在那里，他想到大哥居然以为大嫂从来不知道，而他更没想到知道后的大嫂居然会装傻。
看着唐云汉的表情，何敏君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觉得我很傻，这样子委屈自己装作不知道，其实，婚姻是一个很奇妙复杂的东西，许多理论碰到了现实是完全没有用的…以前我也坚定的说过，老公劈腿，当然只有离婚一条路，什么都免谈，还笑那些忍气吞声的女人太笨了…可是，等到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没有发言的权利的…」
「那…是为了孩子吗？」
何敏君摇摇头：「不完全是，我当然会希望孩子们有个完整的家，但是，我会选择这么做的最主要的理由，也是我找你谈的原因，是因为…」她顿了顿，泪水在眼里打转，「是因为，我仍然还爱着你哥…」说到这里，何敏君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唐云汉从口袋里掏出了面纸。
「我曾经很恨他，恨他把我当傻瓜一样地说谎，恨他把能够陪我和孩子的时间拿去陪另外一个女人…可是，每当我静下心来，看着他，我发现，我依然欣赏他的种种优点，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总是那么体贴身边的人。我想到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我们一起走来的日子，这些，是我最珍惜的…是的，他是做错了，可是，天底下有人从来没做错过事吗？」
「大嫂，妳这样想真的不容易…」
「也是有人点醒我的，一个从事心理咨询很多年的朋友跟我说，爱是什么？真爱是没有条件的，他做错了事妳就不爱他，那妳又怎么能要求他一心一意只爱妳呢？我刚听到这话真的很生气，我是受害者耶！为什么讲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这位朋友就说，所以妳觉得妳都没有错吗？妳都很了解他？支持他？给他他所要的一切？让他成了一个更好的人？」何敏君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这位朋友的话让我想了很久，我一直以为我给了你哥想要的一切，当初想结婚的是他，想生小孩的也是他，我每天为了他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他有面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是啊…」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也许是这个社会的错…你哥，他并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想结婚，只是因为年龄到了，大家都结婚了。他想要小孩，是因为他是长子，要给爸妈一个交代。他做的很多事，包括他选的工作，都是为了讨好别人，让别人满意，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至于老婆漂亮是很好，让男人有面子，你看，说到底还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可是光是漂亮有用吗？媒体杂志一天到晚要女人不要当黄脸婆，难道美丽女人的老公都不会有外遇？我们之间是有问题，我并没有真正的了解他，或者他也不了解他自己，也或者我也不了解我自己，我们都从来没有好好问过自己，我们要的是什么？只是跟着社会的潮流，媒体的宣传，过着自以为很好的生活，其实却很空洞…」
「那现在？」
「现在…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看了很多书，和几位要好的朋友谈了很多次，去了一些教堂、庙﹑什么的，甚至还找看前世会通灵的人、算过命…」唐云汉听着，不禁想到自己茫然时也做着同样的事。
「后来那位心理咨询的朋友告诉我，这个世上其实没有别人，只有自己，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内在的反射，靠着问别人是找不到答案的。他跟我说，什么叫做「悟」？悟字拆开来怎么写？吾，心，所以知道我心就叫做悟！ 」何敏君用手指在桌上写着「悟」，唐云汉不禁讶异，中国文字真是妙不可言啊！
何敏君停了一下，接着说：「他要我练习静坐和冥想，看看自己要的是什么。我想我还没有做得很好，但是真的是平静了很多。以前每次你哥接到电话后对着我编著各种谎言要出门，我都会在他出去后气得哭好久，可是现在，我看着他那样子找着理由说谎，我只觉得他好可怜，甚至有点心疼他，他这样两面奔波讨好，不嫌累吗？」
「大嫂，妳对大哥真的是…很好…他如果知道妳是这样，他真的该好好珍惜妳…」
何敏君苦笑了一下，道：「人家说夫妻就是一起修行，他让我成长了很多，所以，我也希望能够帮到他，只是他自己不讲，我也不好说穿。你知道吗？有时他真的回来太晚了，我只不过心平气和地问他一句还好吧，他马上就发火，说我管太多，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好好谈。」何敏君语气里充满着无奈，「我想，你们总是兄弟，虽然隔得远，你有机会跟他谈谈吧？看能不能让他诚实地面对他自己的问题，那个女的也不小了，你哥这样拖着，也是对不起人家吧？如果他真的想走，你就跟他说，其实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不会跟他闹的。」
「这个，妳确定吗？」唐云汉犹疑着，「妳不是說妳还爱着他？万一他真的，我是说，如果他是真的有外遇，妳这样讲，会不会就正好让他找个理由做决定？」
「就是因为我爱他，我希望他不要这样子两边逃避问题，让自己那么痛苦，如果他真的觉得跟对方在一起比较快乐，既然我真心爱他，就应该成全他。当然，成全他也不一定对他就是好事，所以我一直不去拆穿，希望是他自己想清楚的，可是…拖也不是办法，他总要面对的。」
唐云汉还想说些什么，此刻竟觉得词穷，何敏君对他笑了笑说：「小汉，不好意思，你看来很为难，那就算了吧！」
「不是，我只是…其实，男人之间，即使是兄弟，有些话也不好说…不过，我会跟他谈一谈的，但是，他如果不愿意谈，那我真的也不能多讲什么，妳知道这种事…如果真的有的话，也要顾及他的自尊心…」
何敏君点点头表示理解，唐云汉注视着她，问道：「大嫂，妳最近身体还好吗？」
何敏君似乎有些惊讶，「听妈说你在学中医，这么快就可以看出来了…前一阵子右胸有个硬块，后来做了个切片，化验说还好不是乳癌…」
唐云汉从包包拿出了纸笔说：「我老师常说，结婚女人得了乳癌，老公通常要负大半责任… 依照中医的生理模型，女人乳水充盈后，会沿着任脉冲脉下行到子宫，转化为经血成为月经，而这个下行的动力来自心脏，中医认为心主喜，长时间的抑郁及悲伤，对心阳的耗损很大，导致乳水残留在上半身，久了以后，很容易转化胸部、肺部的阴实，也就是现在所谓的乳癌、肺癌… 你现在是良性肿块，不代表以后不会发展成恶性肿块，不过，妳也不用紧张，拿这个方子去抓药，这个方子可以强心、通乳、攻坚、利水，可以把现在的肿块化掉，也避免以后的麻烦。」
何敏君接过药方看了一遍，然后收进皮包，瞄一眼手表，说道：「小汉，谢谢你了！我知道你很忙的…我得去赶飞机，那就再连络了！」
唐云汉应声，跟着何敏君起身，一路沉默地走着，最后他只说了句：「大嫂妳多保重！」，就再也讲不出别的话来。当何敏君跨进安全检查门后转过来对他笑着挥手时，唐云汉却仿佛听见她心口的撕裂声。
唐云汉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他此刻最想告诉他哥哥的就是：「唐云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伤害一个这么爱你的好女人！」

81.
接到林子扬的电话，唐云汉才发现自己这阵子真的太忙，两个人已经好久没见面。
这家新开张的日本料理店不大，菜单上也是规规矩矩的日式午餐便当加上生鱼片寿司，唐云汉倒是有点怀念起那家以前常去的拉面店，那店其实还在，但换了老板后味道就不一样，他们再也没约在那里。
林子扬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唐云汉问道：「最近怎么样？」
林子扬没立刻回应，咽下一片鲔鱼寿司才说：「我已经在IDC上班快三周了，当产业分析师。」
IDC是全球最大的高科技产业市场研究公司之一，每年发表的研究报告涵盖高科技的各个领域，他们对产业的趋势预测以及市场走向已成为许多公司产品研发以及行销的参考。
「产业分析师？你不是要开公司的吗？」唐云汉十分吃惊。
「这七八个月来，我搞得很辛苦，开公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且我后来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要开公司，就觉得没必要了！」
「没必要？」
「是啊！我以前总想着要先赚一大笔钱，有了钱，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花多点时间陪老婆和小孩，但是也很可能我的公​​司根本离上市还早得很，钱也苦哈哈的还没赚到，小孩就已经长大了。现在，我想通了，这份新的工作给我很多自由，薪水也还不错，不必等到以后，我现在就可以做很多我想做的事，一星期打一两次高尔夫球，每天可以自己接小孩下课，陪他们做功课玩Wii，这不就是我本来想赚钱的目的吗？」
「你怎么知道你是真的想通了，还是放弃了？是得道了，还是变阿Q了？」唐云汉知道这话说的重，可他们两个早已习惯直来直往，有话就一刀直直砍入对方的心坎，这时也没必要矫情。
「我知道你的意思，失败的人会找一堆借口来掩饰失败。可是，我真的不认为我失败了，我是真的为我现在的生活感到高兴。当然，如果有适合的创业机会，我还是会考虑考虑，但是我不会整天想着如何开公司赚大钱，我要好好享受这种平静温馨的生活。事实上，从某个角度来讲我倒还觉得我成功了，以前我总认为要事业成功就要牺牲家庭，现在却觉得两者是可以同时兼顾的。虽然只靠薪水不会大发，可是收入稳定又不用搞人事斗争，我做起来游刃有余，在这个产业也有相当的地位，建立名声后会有很多其他的机会，再说，我还有多余的时间去研究投资理财，最后不见得报酬比较少。最近看一本书，说到圆满的人生应该是鱼与熊掌都能兼得的，二选一就表示是有缺憾的。」
唐云汉听了默不作声，半天才问道：「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开公司又不需要我帮忙….. 不过，你忙着开公司，不要忘了继续研读你的医书，我们全家大小还得靠你看病！」

82.
唐云汉再次看到亨利时，忍不住大吃一惊，不过短短几年没见，亨利像老了十几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地撵走唐云汉的英姿，成了眼前这个微驼着背行走吃力的老人，虽然他的目光还是很锐利，唐云汉已经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人再怎么不可一世，终究敌不过病痛的摧残。
「嗨，亨利！还好吗？」唐云汉伸出了手。
「嗨，布莱恩，我吗？你看呢？刚动过心脏手术的人能这样不错了吧？」亨利握住唐云汉的手，眼神里仍显著倔强。
「是啊！我听高平说，你恢复得不错。」唐云汉一边讲，一边却在心里想着，亨利的手非常冰冷，情况一点也不好。
唐云汉带亨利稍微参观了一下自己的公司，两人走进会议室坐了下来。
「布莱恩，没想到你居然开起和中医有关的公司来了？」亨利看着会议室的装备，「还弄得这么现代化，你是准备大搞一番吧？」
「哈！我也没想到，这是拜你之赐吧！」唐云汉忍不住脱口而出。
亨利定定地看着唐云汉，「布莱恩，当年的事，换做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我虽然很欣赏你，但你确实太年轻了，博得实业，不像艾比客那么简单，能够我说了就算，董事会那一关，光是人事你就摆不平了…」
「董事会？ 不是吧？是里欧的意思吧？他还推荐劳伦斯？里欧把艾比客管成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他的话你还信？」唐云汉想起来仍是一肚子火。
亨利回避了唐云汉的眼光，「里欧有些意见还是有道理的，不过，」他顿了顿，「谁也想不到后来发生的事…」，亨利摇了摇头。
「算了，都过去了…」，唐云汉在心里想着，一边说：「高平说你急着找我，不会只是叙旧吧？」
亨利干笑一声，「布莱恩，你还是这么犀利？我…原本，是想看看你的意愿，不过，看这情形…」他伸手指指外面，「我想是不可能了…」
「意愿？什么意愿？」
「这个…」亨利停了一下才道：「我考虑要卖出博得实业底下一家公司…」
唐云汉马上明白，他笑道：「我仍然还是太年轻了吧？不是吗？」
「只是子公司没问题，跟艾比客一样的模式…」
唐云汉摇摇头，「不可能的，亨利，但是，谢谢你，居然还想到我！」
「我知道，我一进来这里就知道不用问了，原本我以为…」
「以为我是走投无路才走向中医？」唐云汉扬起了眉毛问道。
亨利笑笑没回答，倒是叹了一口气，「布莱恩，不管怎么说，艾比客你做得很好，你不继续做财务，是很可惜的…我知道，我要负点责任，但是…」
唐云汉打断了他，「不会的，亨利，你知道吗？你对我做的，是我这辈子发生的最好的事之一，不然，我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再说，我现在做的事我很乐在其中，中医结合高科技是我的梦想，而我的财务背景也没有白费，筹资正好用得上！」
亨利点点头，「高平大致上跟我说了一下，中医我是一点也不懂，不过，医疗和高科技的结合是未来的趋势，很多创投都对这一块有兴趣。其实原本我和里殴打算做的，是一种无线装置，让病人可以带在身上，把一些基本资料传给医生，也就是远距医疗，当时很多创投有兴趣，说只要我们做得出来雏形就会投钱，所以我们才急着挖班杰明过来，谁知道？唉～也都是金融风暴害的，不然大有可为，根本不需要放弃，现在好几家都在做了…」
唐云汉看着亨利的表情，不免有些同情起来，于是转开话题，「是啊！无线技术用在医疗上是很有发展的，这方面我们以后也会考虑做的，远距医疗用在中医理论上，其实对病人的情况更能掌握。」
「看来你都想得很长远了！」
「想是可以一直想下去，但还是要钱啊！要是有大笔资金，中医和高科技真的有太多东西可以做了…」
「我听高平说你有回亚洲找钱，怎么不试试这里的创投？」
「我试过了，这里主流的创投公司对中医没兴趣，他们只会投西医的高科技题材。」
「投高科技的创投当然没希望，但是以生技为主的创投也许可以试试看…」亨利顿了顿，「这样吧，我把我认识的那几家生技创投公司介绍给你，去跟他们谈谈看？」
唐云汉喜出望外，他其实不是没想过去找硅谷的那几家生技创投公司，但是他太清楚这一行的作法，他原来和这群人没有交集，没人引见能成功的机率太小了，何况是中医这种题材。
「那当然好了，不过…」唐云汉犹疑着，「你一跟他们说是中医，可能…」
「他们当然对西医更有兴趣，可是，这也很难讲，在硅谷的好处，就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什么样的人都有，像我认识一个创投家的太太，就非常推崇另类疗法，每次去他们家都要被逼着喝一些奇怪的草药汁。她听说我心脏出问题时还送来了一大包什么药草茶，说是很有效，当然，我是碰都没有碰。反正，我介绍几家创投给你，先不用提到中医，就说是生活健康管理的科技，你自己去试着谈谈看，其他的，我也不可能帮更多的忙了。」
「当然，能牵个线就很好。先谢谢你了，亨利。」唐云汉由衷地说。
「没什么！」亨利挥了挥手，「我得走了，去医院复诊。」他有点吃力地站起来。 「我要好好问问我的医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我的事情可太多了…」
「亨利，身体最重要吧？博得…」唐云汉忍不住摇摇头想劝他。
「博得对我来说，不是只是一间公司而已，」亨利打断了唐云汉，「等你把你这个公司一点一滴带大时，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唐云汉明白他的话，「那你多保重吧！如果，哪天你愿意考虑试试中医的话，我很乐意帮你的。」
亨利看看唐云汉，「心脏病？你不是说笑吧？」
「当然不是，」唐云汉坚定地道：「你要是早点来，连开刀都不必。」
亨利闷哼了一声：「早点来？没发作以前哪知道有心脏病？我半年前去做健检还一切正常呢！」
「西医是没法子知道，可是中医不同，你应该早就有症状了。比如说，你心脏病发作以前，一定已经整晚睡不好很久了吧？你的手脚也早就是冰冷的吧？」
亨利面露惊讶之色，「你怎么知道的？」
唐云汉笑笑：「这就是中医厉害的地方，不然，我也不会一头栽进去！」

83.
唐云汉原本以为这些大名鼎鼎的主流生技创投公司不见得会甩他，就算会，大概也会拖上一阵子才有空跟他谈。没想到亨利的面子居然还不小，没几天就陆续有了回音，还很快敲定了会议时间。这下子，唐云汉和几位初创伙伴们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上午大家一起沙盘推演，讨论不同家生技创投公司上次问的问题，该如何修改计画细节来应付他们下一次开会可能提出的挑战，下午各自忙各自的工作内容，希望在下一场会议前多做好一些，让他们可以清楚展示他们的想法。
虽然这是一场接着一场的硬仗，唐云汉觉得比他原来想的好很多，即使他在几次会议里，被那些精明的创投家逼问到自己都不知道在回答些什么，即使好几次唐云汉都觉得这家或那家创投公司不会再接见他们了，结果都出其意料之外，每家都好像藕断丝连一样，起死回生的一直谈下去。四个多月后，总算有一家创投公司点了头，口头上答应投资，而有了第一家创投公司愿意主导引领投资（lead），另外两家也就很快的愿意跟随（follow ）。
虽然正式法律文件还得搞个三四个星期，唐云汉和整个团队已经等不急开庆功宴了，他们把所有勉强能沾的上边的亲朋好友都找来开party，好像庆功宴办得越大越好，而唐云汉特意选了吴若乔正好可以来参加的一个晚上。吴若乔已经离开原来那家广告公司一阵子，但是碍于原来的交情及旧客户的关系，她还是以顾问的形式，每星期花一两天帮他们处理一些案子，这次纽约的旧客户指名要吴若乔来谈一个可能的新案子，她刻意选回程在旧金山转机的飞机，顺便多停留几天，没想到正好可以来参加庆功宴。
庆功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唐云汉一直张望着看吴若乔到了没有，本来他要去接她飞机，可是吴若乔坚持要他留在庆功宴会上，她说哪有庆功宴会上主人溜出去的道理。
吴若乔一直没有出现，唐云汉倒是看到了珍妮佛，他正好也要找她。
「珍妮佛，我在找妳呢！」唐云汉走近了珍妮佛说身边。
「是吗？」
「我要谢谢妳，妳那天的一番话，给我的挑战。今天这一切，是妳起的头。谢谢妳！」唐云汉由衷的说道。
「谢谢…就这样子是吗？你对我，永远都只能这样吗？我输了…对吧？」珍妮佛黯然地问。
「珍妮佛…不是每件事都是关乎输赢！我非常在乎妳…」
「我知道，朋友的那种在乎。」
「珍妮佛…」
「没关系的。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就好，你想得很清楚了吗？」珍妮佛仰起头，唐云汉看着她的侧脸，那个弧度形成一道好优雅的线条。
「我没有想。」
「什么？」
「我只是知道，从心里…珍妮佛，请别哭好吗？」唐云汉伸手要拂去她的泪珠，珍妮佛抓住了他的手，然后靠近了他的怀里。
珍妮佛啜泣道：「布莱恩，抱抱我好吗？算是最后一次…」
唐云汉搂住了她，他闭上了眼，没有看到远处的吴若乔正看着他们俩，然后转身离去。

84.
吴若乔站在露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美的夕阳啊！一卷卷镶着金边的粉红，桃红，橘红的云，转换着深深浅浅色彩。是不是这样的美景让她忘了她应该是忧伤的，怎么此刻的她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平静？
「妳知道吗？妳有一根金色的头发，金色的耶！」熟悉的声音像是穿越过时空般，在身后响起来，吴若乔转过身来。唐云汉的脸反射着晚霞的余晖，晣晣生光。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看夕阳啊！好美！」
「真的很美…」唐云汉说着，眼睛却看着吴若乔。 「妳还记得吗？我曾告诉過妳，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鹰？」
「我记得。你说得好凄凉…说你会飞得很高，却永远孤独。」
「是啊！我一直相信自己会爬得很高，会很有钱，甚至不可一世，但是。我总是想像我的晚年，一个孤傲的老头，坐在山顶的豪宅里，俯视人间，想着过往的种种，想着我征服过的战场，被我打倒的敌人，也许寂寞，也许感慨。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因为这就是要飞得高的代价。」
唐云汉看着远方，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苍凉。吴若乔的心往下沉，这不就是他们之间鸿沟吗？事业对唐云汉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要和他一起高飞，就要比他还更能忍受孤独。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很好，看来还是没办法跟上他，难怪他要选择珍妮佛，他是来告诉她他的决定的吧？
唐云汉突然转过身来说，「我以前错了，经过这么多年，」他定定地看着她，「我才发现，最想要的是和妳在一起，有妳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吴若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垂下了头，幽幽地问：「可是，你怎么能确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呢？」
唐云汉看着吴若乔，眼里尽是温柔，「因为，每当妳在我身边，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老年就不再是那个孤独的画面。而是和妳一起坐在沙滩上，一边看着小孙子们跑来跑去，一边笑谈陈年往事….」
「那是我想要的幸福…」唐云汉靠近了吴若乔，他轻轻捧着吴若乔流着泪的脸，深深地吻住了那红宝石般的双唇。

[ 本帖最后由 老爸爸 于 2017-2-9 18:19 编辑 ]

85.
珍妮佛和吴若乔坐在咖啡馆靠窗的角落，两个人低头不语，静静的搅拌着咖啡，偶尔抬起头来，眼神短暂的相对应，又不约而同地转向窗外的街景。咖啡都快要喝完了，两个人还没有说一句话。
珍妮佛抬起头来，打破了沉默，嘴角微微颤抖的说，「妳赢了，他始终都是爱着妳的。」
吴若乔看着窗户玻璃上珍妮佛和自己的影像，眼神带着一丝忧郁，停了许久后才道：「爱情是没有输赢的…我知道妳的痛苦，和布莱恩分开的几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感到心痛的。」
一小点的泪珠从珍妮佛脸上慢慢滑落下，她强咬着双唇，不让自己在吴若乔面前哭泣。
珍妮佛深深的叹口气道：「我已经向公司请调到首尔，老板口头上说好了，我会去先度个长假，然后会待在首尔一年。」
吴若乔十分吃惊：「布莱恩知道吗？」
珍妮佛摇摇头：「请妳替我告诉他一声吧…」
「妳真的要走？布莱恩还很多事需要妳来帮忙…」
珍妮佛苦笑着，「集资完成，公司就会慢慢上轨道了。再说，妳放心，真的有什么事，只要付得起，要请多好的律师都请得到！不差我这一个的…」
吴若乔看了珍妮佛许久，「其实，妳真的不应该走的，一个好的工作伙伴是很不容易找到的，能力是一回事，布莱恩要做的事，是一条多么艰辛的路，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地支持他的？ 我想了很久，就因为我无止尽地爱他，我应该为这世界上多了一个愿意为他诚心付出的人而感到高兴。而且，也不是妳走了，妳这个人就不存在了，他就会忘记妳… 留下来把！他真的需要妳的帮忙！」
珍妮佛没有想到吴若乔会希望她留下来，有点诧异地看着吴若乔，然后垂下头看着咖啡杯：「我原来也以为我可以，可是，从我知道布莱恩对妳是多么的难以忘怀，我就非常难过…现在他做了选择，我更是没有办法，既然他做了他的决定，我也得做了我的。爱情或许没有输赢，但是有选择，有选择就表示有取舍…」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很奇妙的，无法用逻辑来解释，也不是用二分法来断定…」
珍妮佛叹口气，「是的，感情的事，远比我以为的要复杂。以前，我总是笑那些为情所苦的女人，觉得她们好傻…没想到…」她用力抿了抿嘴，「所以，遗忘是最好的方法，我…我会用在首尔的这一年来忘了他的，把这段感情划上句点。」
吴若乔看着珍妮佛，「我真的…很诚心地…谢谢妳，谢谢妳为他所做的一切。」她顿了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外在的一切都是空的，唯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真的。祝福妳，希望妳幸福…」
珍妮佛总算露出一些些微笑，抹去脸上的泪珠，「我可是先警告妳，好好对待他吧！否则，本大律师绝不放過妳！」

86.
公司的增资总算尘埃落定，上周三下午和投资人正式签了约，资金也转进了公司的银行帐户。
「布莱恩，猜猜我是谁？」唐云汉突然接到电话。
「是爱丽丝吗？妳的声音我怎么会认不出来？怎么了？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我要恭喜你呀！你公司的增资案很受到重视喔！我们的律师事务所花了不少时间在你的案子上，连我也被卷进去，害我忙死了。案子进行中不方便告诉你，现在案子成了，我当然要向你邀功啦！」
唐云汉正准备要谢谢爱丽丝的恭贺，突然觉得很奇怪，这次投资的三家投资公司，都没有雇用爱丽丝的律师事务所，爱丽丝他们跟公司的增资案应该一点也没有关系。
「爱丽丝，你们怎么会承办我公司的增资案？不会吧？我怎么都不知道。」唐云汉一头雾水。
「原来你不知道。我们事务所是第一个处理你公司案子的！几个月前，大老板突然要我们几个人放下手边的事情来处理一个特别的案子，我一打开档案就看到你的名字….」
「是谁雇用你们的？」唐云汉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关系。
「大老板重视的案子，当然是最重要的客户！我告诉你，是辉瑞药厂(Pfizer)，你不会连辉瑞药厂都没听过吧？」
「我当然知道辉瑞药厂，可是，我们这次增资没有拿辉瑞药厂的钱啊！」
「Come on！辉瑞有几十亿美金的现金在手上，到处转投资，很多做生物科技的投资公司都拿过辉瑞的钱。辉瑞要投你们，那需要自己出面？一通电话过去，那些投资公司不想投资你们也得投资……」

87.
挂掉爱丽丝的电话后，唐云汉感觉到背后整个都凉掉了，怎么会是辉瑞药厂的钱？辉瑞为什么会知道公司这次的增资？
人生是一个圆，我们不断地往前走，又不断地回到原来的地方，每绕一圈，原有的圆又增加了许多不同的色彩，原来的点又被赋予不同的意义。
每天早上起床，带着诞生以来的历史醒来，就好像带着前几百辈子的因果业报重新来到人间，看着这纷纷扰扰的大千世界，过着那汲汲营营的例行程序。从早到晚，走过十数个小时，无论是欢笑或悲伤，时间到了，又再度进入一个不知名的时空，等待着明天早上的苏醒。重覆同样的举动，直到那一天到来，才能脱离这日复一日的轮回。脱离了小的轮回，却脱离不了大的轮回，改头换面，又再度回到人间，再度过着那日复一日的轮回。最可怜的是那些夜晚无法沉睡的灵魂，就好像在投胎转世的过程里出了错，没有喘息的机会，昏昏沉沉的又跌回了人间。

88.
唐云汉匆匆忙忙赶到公司，进了大门，在大厅正中的旋转楼梯前停了下来。这个旋转楼梯是他当初租下这儿二楼的办公室原因之一，乳白色的大理石阶，黑色的金属雕花栏杆，顺着红木扶手围绕盘旋，中心高挂着银瀑似的现代水晶灯一泻而下，洒亮整个大厅。
在踏上旋转楼梯时，他突然觉得脚步好沉重。这么多个月来，每一天他都是兴致高昂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来，今天那一阶阶的楼梯却像走了好久都走不完。推门进到会议室，只看到迪克坐在最里面的位子，那个位子通常是留给唐云汉的。
「布莱恩，好久不见，你的精神看起来不错。」迪克面带微笑地和唐云汉打招呼，一种可以穿透人的微笑。
「迪克？你怎么在这里？」唐云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其实，听到爱丽丝的解释，再看到迪克出现于董事会，他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很惊讶吗？我以为你会很高兴看到我。我说过我需要你这种人才替我做事。」
「我开这个公司是为了帮助一般老百姓的，不是为了替你这种财阀赚钱用的…..」唐云汉本来想多说几句，但他想起那次和亨利开董事会的结果。亨利？唐云汉突然明白了。 「我以为你和亨利并不是朋友，没想到他还真会演戏…..」
「哈！我和亨利到现在也还不是朋友，只不过他需要钱去拯救他的博得实业。演戏？你当年卖掉艾比克不也导了一出好戏吗？再说，如果不是你要筹资，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记得吗？交易是要两方才能成的！」
「我不懂，迪克，你干嘛一定要盯上我的公司？」
「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了！」迪克冷笑着。
「迪克，不是我要提醒你，但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好歹我曾经帮过你那么一次….」唐云汉盯着迪克，却只见他笑了笑，不急不徐地回应着： 「没错，那正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我是在回报你的帮忙，让你不要走冤枉路。」
「这是你回报的我方式？太好笑了！你还不就是为了替西药厂赚钱吗？你的钱还不够多吗？何必要这样？没错，我是急着要筹钱，但那是为了帮助那些真正需要的人，你知道有多少人深受病痛的折磨？你…」
迪克打断了他，「布莱恩，你的毛病还是一样，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你还是听不进去。我和你不同之处，在于我可以很快承认错误，而你却执迷不悟。 」
唐云汉愤怒地摇头，「这不是事实，我一样可以很快承认错误，如果真的证明是我错。但是，别的事或许你是专家，但是中医我绝对比你了解太多…」
「中医的确是，但是对于市场，对于创投，对于集资，你还差远了！你以为靠着满腔热情就能改变整个医疗体系？你以为用高科技和大数据就能证明中医的科学性？你以为，筹到了这几百万美金就能实现你的理想？在硅谷，百分之九十的初创公司在三年内都会倒闭！而我不用等到三年，就知道你原来的计画注定要失败的！」
「你到底想把我的公司变成怎么个样子？」唐云汉无力地环顾四周，这里有多少他和伙伴们的心血…
「这不是你的公司，是所有股东的公司。只要你能把股东的利益摆在你个人理想的前面，你就仍然是公司的执行长，我不会干预公司的日常运作….. 」这时，其他几个董事也走了进来，迪克看看他们，对着唐云汉说：「布莱恩，还是你来主持今天的董事会的，你可以开始了吗？」声音里充满了笃定的威严。
唐云汉十分沮丧，心里想，他终究无法逃离这个世界里交错复杂日以继夜的回。他挑了迪克正对面的位子坐下来，觉得心乱如麻。恍然间，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响了起来：「最要紧的，是勇气…在关键的时刻，有勇气做出你该做的决定，那会改变一切…要突破令人厌倦的轮回，要的…也是勇气。」
唐云汉突然心中一震，「勇气」，他在心中念道，刹那间仿佛有一股莫名的能量穿越他全身，他坐直身躯，抬头迎向迪克的目光，在迪克变换的脸色中，一字字地说道：「董事会开始……」

<第一部曲完>

第一部曲「回」 后记
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和鼓励，「穿阿玛尼的中医」之第一部曲「回」，已全部连载完毕。第一次提笔构思这个故事大约是七年多前，由于生活诸事繁忙，能写作的时间相当有限，断断续续地写，最后居然超过了十万字，成了长篇小说。就像许多小说的创作者一样，写着写着，笔下的人物，开始有了他们自己的生命，甚至一本书还写不完，因而有了三部曲的构想。相较于第一部曲着重在主角的心路历程以及周围人事物对他的冲击，第二部曲「易」始于一连串的转折，促成了主角的专职行医之路，藉由中医治病的思维，探索每一个病人带来的启示。主角在第一部曲中，看着自己与身边人摆荡在工作﹑感情﹑婚姻﹑亲子种种关系的选择与煎熬，在第二部曲中将藉由与病人的互动，会有更多新的体悟。而中医博大精深的理论，验证于现实治病时处理的疑难杂症，有出乎想像的简单容易，也有着意想不到的曲折变易，这是第二部曲之所以名为「易」的原因，敬请期待！

小说更新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多谢各位朋友的关注和鼓励！也谢谢媒体朋友的帮忙！尤其上海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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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kangkangma 于 2017-3-2 09:16 编辑 ]

以后更新还会在这里吗？我也很喜欢中医，真希望中医和书中一样，用科学的方法发扬光大，造福更多的人。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我也说不好。都希望我们的国粹能发扬光大的心情是一样的，希望本文能作一点小贡献。

[ 本帖最后由 kangkangma 于 2017-3-8 20:47 编辑 ]

鸣谢：从去年8月份以来，我们一直推广的小说《穿阿玛尼的中医》，终于找到投资人，导演和编剧。多谢各位朋友的关注和鼓励！更要谢谢各地媒体朋友的帮忙！尤其上海北京深圳的媒体朋友！请大家期待电视剧的开播。

恭喜恭喜啦

谢谢

好事哈，就是希望电视剧好好拍，不要糟蹋了好的小说

应该会的，是知名导演和编剧，从给稿费及顾问费的大方程度看，应该投资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