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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恋逝水，早悟兰因：悼“台湾梅兰芳”顾正秋
原创 2016-08-23 徐文齐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8月21日，有“台湾梅兰芳”之称的顾正秋因败血性休克去世，享年87岁。
顾正秋
顾正秋曾写道：“人的一生，来是偶然，去是必然；喜怒哀怨，起伏荣辱，尽在其中。生活里虽有‘不虞之誉’，却也有‘求全之毁’，一切还是得靠自己忍性随缘，不可强求。该做的，我已努力做过，值得爱的，也已真心爱过，对于生死兴衰，我已看淡。”这可以看作她的人生观和生命观。
顾正秋1928年生于南京，她出生一年又十六天后父亲就去世，若不是长姐告知，她可能一生都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世。父亲去世之后，一家只有母亲和三个女儿，无依无靠，所以决定搬到上海去与娘舅家人居住。上海是顾正秋的第二故乡，她的成长时间大部分也是在上海。
在上海她从“丁兰宝”变成“顾小秋”，当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上海戏剧学校之后，因排名“正”字辈，又改名为顾正秋。从此，这个名字伴随她一生。
幼时的顾正秋
她是梅派弟子中的坤伶代表。十四岁的顾正秋一次公演过后，随老师拜访梅兰芳。梅兰芳夸赞她：很难得啦，小小年纪，在台上不慌不忙，很有个角儿的气度，以后多用功，好好的利用你这条好嗓子，一定唱得出来的。
从1944年到1948年，顾正秋常向梅兰芳请教，受到他的艺术指导和人格熏陶。从小失父的顾正秋以梅兰芳为父亲样板。她拜梅兰芳为师，仅仅举行一个很简单的仪式，但多年后回忆道：“拜师”不单是一种仪式和艺术学习，更是一种终身的修行。
顾正秋与梅兰芳
除了梅兰芳，顾正秋有很多老师，如张君秋、程砚秋、魏莲芳、朱琴心等。当时四大名旦，她真切感受过三位，她认识到：四大名旦之所以能各成流派，最主要还是对戏中人物性格、心理、情感状态能精确拿捏，再以各人独特唱腔和做表加以诠释，形成个人独特表演风格。而形之于外的做表，各人根据自己的身形去学较为容易；发之于内的唱腔，每人天赋的嗓音都有宽窄高低之限，很难学得尽人风流。
她在上海戏剧学校学戏时，老师们对她的教诲是“不拘泥派别，要尽量拓宽戏路，汲取各家之长”，正是因为这种兼容并蓄，使得她能够根据自身特色发展所长，终于成为一代名伶。
戏剧和爱情是顾正秋一生的两个关键词，时至今日，人们纪念她，除了称她为台湾梅兰芳，如白先勇笔下的“尹雪艳”一样。更多人提起的是她的波折爱情史，蒋经国成为这一故事中的关键人物。在这一个绯闻叙事中，蒋经国俨然成为“太子”和“苦主”，而顾正秋成了男人们共相追逐的红花。
顾正秋与蒋经国的绯闻，并未获当事双方承认，到现在只有第三方证据，其中之一是写顾正秋恋人任显群的传记，一本是李瑞月（季季）的顾正秋传。前一本传记作者为任显群前妻之女任治平，她隐约提及乃父因“娶姨太太”而惹下一生麻烦。后者中，李瑞月提到，顾正秋所以不说和蒋经国交往始末，原因是蒋方良还在世。蒋方良是蒋经国糟糠之妻，本白俄罗斯女子，二人曾共过患难。顾正秋的女儿任祥亦提到母亲曾经说：“事情如有伤害到别人，可以不说。……没有的事情，决不能说有。”这些种种都极为引人遐想。
蒋经国
无论如何，既然当事人不愿提及，或根本未曾提及，后来人就应本着尊重传主的原则。遥想当年，五十年代，顾正秋在当日台湾社会，本是从上海来的平剧名角儿，自然夺人眼球。而其论姿容，论艺术水准，都堪称当时无俩，自然会引起当时达官贵人之侧目，又其为单身，追求者众多亦想当然耳。
任显群即是其中之一，他并且笑到了最后与顾正秋结为人间仙侣，经历凄风苦雨，最终传为佳话。其女任祥曾形容顾正秋道：“父亲去世之后，除了戏剧，母亲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活在回忆里，无视于现实世界的剧变，也对一切变动无动于衷。冷静，甚至有点漠然，那是一种看尽繁华也看尽沧桑的心情。”可见二人感情深笃。
顾正秋说：“戏剧和爱情，是我生命里的两大课题。”所以她的传记《休恋逝水》中，只记述这两件事，而她所谓的爱情就是和任显群的爱情——她一生唯一的爱。所以当任显群去世之后，顾正秋的口述回忆录亦戛然而止，好像人世间的一切都没什么可以记述的了。
顾正秋与任显群
她与任显群的爱情在今天看来，是会被一些人非议的。有些不明真相的作者写道，之所以在蒋经国和任显群之间选择后者，是因为后者肯于为了她而选择与元配离婚。但事实并非如此，任显群与原配夫人章筠倩并未离婚，章乃天主教徒，天主教是反对离婚的。而两人死后，也确实合葬于美国麻州某天主教墓园。所以又有作者写道，其实顾正秋在这段关系中是第三者，是现在意义的“小三”。这种说法并不恰当，它既忽略了时代背景，就算是对当事人的感情和身体状况也欠考虑。对于顾正秋来说，她实际上一开始是这段感情的被动者，至于后来的关系演变，是谁强烈要求结婚，虽然不同传记有不同说法，但二人最终低调完婚并相互扶持走过近二十年，这绝对是不能忽视的事实。
柏杨曾在1960年代写文章称赞二人之爱情。原来他们于1953年10月结婚，婚后不久，1955年4月，任显群就以“知匪不报”的罪名被逮捕，判刑七年，后经国民党元老张群求情才得以于1958年1月释放。这段时间，两个女人都对他不离不弃，其中尤其是顾正秋，她坚持给他送牢饭。柏杨写道：“那就是任显群五年前入狱的那一段时间，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看一个非演出不可的笑话——那就是顾正秋一定会绝裾而去……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在任显群最黯淡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再提起他、想起他的时候，这种一连串打击中最严重的打击，加到普通男人身上都会受不了的，而顾正秋却淡淡的承担了起来。她给他送饭，接见他。她早早的就等在窗口，一直到窗口关闭才悄然离去，风雨无阻，数年如一日。”
顾正秋
二人的感情最初并不是利用与反向利用，也不是达官贵人与戏子的风流佳话，而是建立在彼此互信的基础上。顾正秋对任显群并非一见钟情，任显群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不过他健谈而爽朗，他征服这位当红花旦的是他的幽默的谈吐和持之以恒的追求态度。
顾正秋回忆道：“他幽默、健谈、爽朗、率真，有一股侠义之气，和他说话总是很愉快。”二人似乎有说不尽的话，他们的话题一旦触及到上海，就更多了，那是他们曾经生活和学戏过的地方。这种对对方认识的加深产生一种情感依赖。在当时的台北，顾正秋实际上是独身一人，无依无靠，因为无人可与说体己话，而任显群的出现与存在，正给她心理上带去一种依赖，提供了一种安全感。她回忆道：“我渴望与他见面，因为他了解我，体贴我；我向他诉说内心的负担和痛苦，他就像大哥哥一样安慰我，说些好玩的人或好笑的事让我开心，每次与他见面回来，我的心情就开朗多了。
任显群并没有在自身婚姻问题上对顾正秋有所隐瞒。顾正秋说：“从小到大，从上海到台湾，从商界、戏剧界到政界、军界，我看的婚姻故事也不少了。那个时代的男人，只要环境许可，负得起责任，有个两房、三房太太是很正常的。”正是这种生活经验和对情感与婚姻的认识，使得她可以不计较任显群的婚姻状况，而义无反顾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顾正秋说：“我和他认识四年结婚。婚后一年半他就蒙冤入狱二年九个月，两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足二十年。和许多白首偕老的夫妻比起来，我们的婚姻生活是太短了。他刚走那两年，我怨老天那么早就接走了他，等心情平静之后，我感谢老天让我们在芸芸众生中相遇相爱，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岁月，这个心情的转折，仍是戏剧给我的教诲。”
任显群死后，顾正秋给他烧一个纸房子，并放了一封信，信中写道：
“显群：
这是我们的康庄，
你先去，我会来陪你的。”
如今，她也去了，了无遗憾，去陪他了。
（本文参考：《休恋逝水——顾正秋回忆录》，北京卫视纪录片《蒋经国无法释怀的女人——京剧名伶顾正秋》；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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