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惧怕【第十二章 苦难】选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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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想起苦难,就联想到米莉安。她一出生就患有多种身体上的残疾,包括无法吞咽。因此,从出生后几个星期开始,她就必须靠滴管进食一直维持到1岁。她最严重的疾病是“脆骨症(brittle bone disease)”。小时候,有时她仅仅把腿从摇篮的栏杆中间抽出来,就会导致骨折。后来,不小心撞到门框或跌跤都能导致手臂或腿部的系列骨头骨折。有时,她手脚同时骨折,然后就必须住院开刀,而这些总是伴随着剧痛,还不说身子都灌上石膏,半年动弹不得。还不到8岁,她就把腿摔断了16次。
10岁的时候,米莉安心脏衰竭。这些还不算什么,她的脊柱严重变形,压迫肺部,造成呼吸困难,她总是喘不过气来。到青春期,她成天只能呆在轮椅里。
之后,她刚刚14岁,最沉重的打击就来临了——她妈妈自杀了。米莉安自己则在28岁那年去世。从出生起,她已经做了至少15次手术,住院40多次,骨折次数则数以百计。
虽然她的生命短暂,她的性格却没有因为病情的负担而受到太多影响。实际上,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可爱的鸟儿:娇小,敏感,又快乐。甚至到她生命的终点,她仍然是那么积极。当医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的时候,她隔着呼吸罩说:“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还有几张感谢卡没有写完。”
像米莉安这样充满苦难的一生,或是任何造成残疾的疾病,这些是上帝的旨意吗?如果我们说不是,我们就必须面对一个矛盾:因为《新约》告诉我们,一个生来瞎眼的人,他失明是为了“彰显上帝的荣耀”,而且耶稣受苦和受死也是上帝的旨意。但另外,《圣经》中也有很多经文记载上帝有医治、拯救和赐予生命的能力,所以,疾病和死亡的存在就让人觉得难以理解。
作家伊莉莎白·艾略特指出,虽然我们在某种程度上默认苦难是人生的一部分,但当这些事情临到孩子或无辜的成人身上时,或有人遭遇我们认为极不公平的事时,我们就会觉得无法理解。我们会试图从理性和神学的角度来寻找答案。我认为,这往往是浪费时间。当然,寻找受苦的意义或者思考人生的“重大问题”是有益处的,因为那会深化人的生命。但同时,艾略特进一步指出:“如果我们总是以理性来满足自己的需要,我们就要付出代价。一旦我们觉得自己已经解开某个奥秘,我们往往就会停止探索。其实,问题并没有真正解决,我们还需要继续探讨。要是我们满足于理性,就无法加深认识。”
作家芭芭拉·金苏威尔(Babara Kingsolver)谈到2001年9月11日纽约双塔被毁时说:
人们提出各种各样的答案,可是没有一个有用。看到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亡,这太令人痛苦了。可是,生命就是这样,总有结束的一天。我们都要变老,或者我们会得癌症、挨饿、遭到驱逐,或者上飞机时想的是回家,却遇到飞机坠毁。人生中有祝福,有奇妙美好的事,但悲惨的事无法避免。我们想让自己相信人生就如同一个游戏,只要我们策略对头,就能取得胜利,但人生没这么简单。
说到祝福,也许人生中最大的祝福就是在看似无稽的苦难中找出生命的意义。有时候痛苦是有意义的,比如婴儿分娩、运动以后肌肉酸痛或者外科手术,这些都有其目的。然而,有时我们找不到任何受苦的目的和意义,所以说痛苦看似“无稽”。这时候我们的反应就像躺在手术台上的猫(这是C保营甭芬姿咕俚睦子),它看不出手术和活体解剖的区别,只好拼命地张牙舞爪,又抓又咬。
所以,索尔仁尼琴的经历特别发人深省。面对无法理解的苦难,他不仅谦卑地顺服,并且让苦难来改变和塑造他。他曾被关进西伯利亚最残酷的集中营,后来侥幸逃生。他多年来一直想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囚禁。如果他作恶多端,命中注定就该坐牢,那么就不难理解。但是,还有那么多人遭到比监禁更残酷的刑罚,他们被捆绑在柱子上,被枪杀或烧死,难道他们是某种超级恶棍吗?可是,他注意到,往往是那些无辜的人遭到最无情的迫害。那么,那些刽子手又如何呢?为什么这些人可以享福,好人却遭殃呢?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思考这些问题,痛苦了很长时间。最后,他决定不再纠缠于苦难之谜,愿意平静地接受事实,虽然自己无法理解。然而,在他学会接受事实以后,他找到了新的答案。
从那时起,我明白了人为什么会受苦。多数人认为,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享福。但我们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此,而在于心灵的拓展。从这点来看,那些刽子手所受的刑罚才最严厉:他们变成了畜生,他们的人性已经随天良一道丧尽。根据这个观点,刑罚是加在那些有盼望的人身上的。
回顾过去,我发现自我懂事以来,我既不了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奋斗过程。我一直视为有益的东西其实是有害的,而且我一直努力的方向也与自己真正需要的正好相反。就像海浪将不会游泳的人冲向海岸一样——被厄运的浪潮击打的感觉很痛苦,但它将我抛向安全的干地。也就为着这个缘故,我才能在我所想望的道路上继续前进。
监狱的岁月好像我的一个沉重负担,几乎将我压垮。可是正是上帝加给我这个负担,我才学会了什么是人性的善良与邪恶。我年轻时,陶醉于各种成功,我觉得自己永远正确,所以变得刻薄。我拥有很大权力,也成为杀人犯和逼迫者。甚至在我最邪恶的时刻,我都深信自己所做的事是对的,而且有成套的理论来为自己辩护。直到我躺在牢房中腐烂的草席上,我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内心的良善。
至于那些没有认识到或拒不领受这个道理的人呢?苦难对他们又意味着什么呢?查克是我的一个同事,他说,对他的亲人和朋友来说,人在苦难中就得咬紧牙关,假装不在乎:
我生长在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对于任何有关死亡的话题——比如疾病、哀伤、令人心痛或其他令人心焦的事情,我们都小心地避而不提。不是说真有什么明显的禁忌,只不过大家都尽量不和外人谈论“消极”的生活经历。我们只是不去谈那些问题。
工作以后,我从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可以看到同样的沉默,以及同样精心构筑起来的墙耸立在人与人之间。公司里有一位和蔼的工程师艾德,我一向将他当做我的前辈。他的妻子罹患癌症,他却似乎无动于衷。似乎在办公室里,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规矩:谁显露自己的弱点,谁就不可靠;谁表现出痛苦,谁就软弱可欺。而这位工程师只好遵守规矩。
我知道艾德深爱他的妻子,但我真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对妻子的病情表现得这么冷淡,至少在工作环境中是这样。一天,他相当直接地告诉我,他妻子的肿瘤已经扩散;几天以后,他走进办公室,宣布他妻子当天上午去世了。我无法相信他竟然可以照常上班——不过也许他家里没有人和他交谈。另外,艾德处理丧事的态度,与平时处理办公室事务的态度并无两样。同事之间的友情还存在,但那只是表象。人们都掩盖着自己的真实情感,而不论内心有多少痛苦。
许多人相信,当面对人生的风浪时,只有咬紧牙关挺住,才能战胜痛苦。但这样的信念伴随着一种恐惧。也就是说,他们除此以外,没有其他选择,他们不敢放下盔甲,也不敢暴露真实情感。他们保持防御的心理,是因为戴着无敌的面具至少会让他们感觉比较安全。然而事情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这幅盔甲和面具并不能保护他们,使他们免受痛苦的折磨,反而会伤害他们更深;他们隐藏自己,不让别人接近,于是迫使自己独自一人默默承受一切。
还有一些人,他们对付苦难的办法是逃避,或是假装苦难并不存在。然而,儿子死于癌症的佛兰指出,长期这样做是徒劳无益的。
我们不能永远逃避苦难。当苦难来临的时候,我们想躲也躲不开。也许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有了相当的阅历以后,才能明白这个道理。要是我能重新过一辈子,我希望自己能早点儿明白这个道理。生活原本就不容易,而且总有一些事情让人心痛,不管你如何去掩饰或美化它们,都无济于事。当苦难来临时,你需要摆正自己的态度,因为它不会自动消失。
在儿子发病的头几个月里,佛兰的丈夫勉强摆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后来他意识到,正确的态度就是坦诚,就是愿意敞开心扉,与家人分担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我担心妻子承受不了,所以把自己对儿子病情的忧虑全都隐藏起来。我也没有分担她对儿子的忧虑。这样造成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她需要人吐露心声,需要有人了解她的恐惧。她需要我。
后来,我们的关系总算有了进展。我终于拆掉了我们中间的墙,取下面具,露出软弱的一面。我明白,如果我继续缩着头、躲在壳里,我们的婚姻可能就完了。苦难理应促进夫妻关系,但我们看到很多反面的例子,因为夫妻都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们彼此疏远,暗自揣测对方的心思和感受。
如何处理情绪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同样一件事情,今天能让我们开怀大笑,明天却可能令我们彻底崩溃。但我们应该承认,我们是人,平凡而普通,都有弱点。我们应该承认,自己遇到困难时需要帮助,这有何不可呢?难道这不让人宽心吗?要是你这样做,你就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感情,也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不正常。要是你想哭,那就哭吧。
我们应该释放自己,和其他人一起分担忧愁和痛苦。那样,我们的负担就不那么沉重了。只要有必要,我们就拥抱在一起,尽情哭泣,然后我们可以说:“好吧,现在哭够了,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这样“分担痛苦”是面对苦难的最佳方式。今天美国社会充斥着各种心理分析和治疗方法,所以我们采取这个方式并不难。我认识不少人,他们不仅经历过巨大苦难,而且因苦难而变得更加坚强。从他们身上我体会到,也许苦难并不是生命中完全消极的东西。要是处理得当,痛苦也可以成为救赎的机会,让我们变得更好,成为新人。历经磨难的俄罗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说《罪与罚》中大胆指出:“现在你不相信我的话,但迟早有一天你自己会明白……痛苦是个好东西。”只有遭受过苦难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话。但这样的话最好应用在我们自己身上,而不是用来教训别人。不管怎么样,很少有人能在苦难中保持高贵和尊严。多数人都被打倒,甚至被打得粉身碎骨。同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实在有其道理,正如下面这个故事所展示的。
黛布家境优越,就读于私立名校,经常周游欧洲,还在著名的玛莎庄园度假。高中毕业后,她进入波士顿著名的女子大学史密斯学院。她的童年可以说是特权的同义词,但她的成年却截然不同。
黛布43岁那年,发现手脚有麻痹的现象。当时她已经结婚,生育了6个儿女。医生也检查不出麻痹的原因。她没有向任何人抱怨,只是静静地忍受这个麻烦的问题,而病情日益恶化。后来她越来越虚弱,手脚颤抖。“妈妈都不能帮我拉上夹克的拉链了。”她的儿子汤米对同学这样说。黛布需要两手并用,才能费劲地拿起桌子上的牛奶。然而,她仍旧勇敢地坚持着,履行做妈妈的职责。
1969年年初,黛布的脖子后面发现一个肿块,她立刻住院,接受治疗。医生给她做了紧急手术,切除了肿瘤。但手术使她颈部以下完全瘫痪。她几乎完全无法自理,只能通过眼睛与人交流。
尽管在别人眼里,这具肉体已经彻底毁坏,但黛布所看重的是自己还活着。黛布坚信自己可以康复,所以每周都做几次理疗,也在家里努力锻炼肌肉,希望它们重新听自己的使唤。她努力恢复体力和行动能力,这部分是出于她的个性——她是一名斗士,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宝宝。
手术6个月以后,黛布生了一个男孩。尽管黛布在这几个月里经历了这么多病痛,马克却奇迹般地很健康。黛布仍然非常虚弱,无法亲自照顾孩子,连抱他的力气都没有。但她做了她力所能及的事:把手臂撑在枕头上,从旁边轻触奶瓶来给他喂奶。
当马克6周时,黛布参加了一个恢复训练,重新学习日常生活中所需的技能,这些技能是她原本习以为常、现在却丧失了的,如走路、写字、系鞋带、扣扣子、梳头、打鸡蛋。虽然她竭尽全力,但仍旧无法完全恢复。行走还是很困难,手抖得厉害,字迹潦草,而且身体十分衰弱。
在后来的几年中,黛布勇敢地为康复而奋斗,然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不易。然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她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建议她做手术,于是她做了两次手术。但这些手术都没有长期的疗效。她生命的最后5年都在轮椅上度过。最后,她虚弱得连自己的头和手臂都支撑不住了。
但是,就算在这种状况中,她也拒绝颓废。虽然她的身体丧失了行动能力,她的心灵却保持着敏锐。她拒绝扮演一个无助的残废人角色,反而要作贡献,为周围照顾自己的人做点事情,来报答他们。她一直这样努力贡献自己的生命,直到她于1982年去世。此前一周,她还每天花几小时,帮助当地一家出版社校对文稿。
黛布出生于大家族,所在社区的人们之间关系亲密。她所享受的安全和舒适是很多人所没有享受到的——特别是今天,孤独、遗弃、贫穷让很多残疾人和老人觉得自己是个负担,而且从前无法想象的“自杀权”现在变成了许多人趋之若鹜的美梦,而这种美梦暴露的正是一种可怕的病态心理。
但除了这些优越条件以外,黛布自己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她虽然身体虚弱,却依然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而且关怀那些无法像她那样受到诸多照顾的病人。最后,她谦卑地承认自己需要其他人——她其实也是经历了许多挣扎以后,才认识到这一点。
黛布如何看待自己的苦难呢?在她临终时,曾有一位好心肠的人来看她,并告诉她:“要是你求上帝,他能让你康复。”“我知道,”黛布说,“但他给了我一个更好的礼物——我的家庭以及兄弟姐妹的爱。”在她的追思礼拜上,她的神经外科医生说,他治疗过几千位病人,但照顾黛布是他最大的荣幸。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服侍上帝,因为黛布的身上彰显出了上帝所赐生命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