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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我是怎样从兽医转行成了党史教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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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我是怎样从兽医转行成了党史教师的
原创 2018-01-02 张鸣 大家



我的大学这四个字,是我在中学的时候就看见过的。它是高尔基的三部自传体小说中的一部。在那本书里,高尔基很自豪,因为他没有上过大学,上的是社会这个大学。但是,我是上过大学的,一个农业大学。在文革的时候,全国唯一一所不见鬼的农业大学。当年毛泽东说过,农业大学办在城里,不是见鬼吗?所有的农业大学都见鬼,唯独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不见鬼,因为它办在农村。最早的基础设施,是日本一个机械化旅团的营房。

这所大学,是王震办的,1958年,他带领专业官兵开发北大荒,顺便把北京打成右派的教授弄到那里,办了一所大学。由于这些右派的缘故,师资水平还不算差。



王震将军在密山火车站组织召开的开发建设北大荒誓师大会

我是1978年考入这所大学的,之所以进来,是因为1977年刚恢复高考,我考文科,因为政审不合格,没有录取。我们这种三年级就赶上史无前例大革命的人,敢进考场,就是因为自己胡乱看了点书,数理化什么的,根本提不起来。然而,考了之后,又根本不予录取,压力山大。这时候,有人建议,说你这个德行,怎么能考文科,文科政审严,你改理科吧,兴许政审会松些。其实这是鬼话,我政审不合格,是因为我有反文革的言论,被处分过。文革不否定,我考什么,政审也合格不了。但是,当时我居然信了。第一拨考完,只有两三个月的复习时间,抓紧复习,又没有课本,说是复习,也就是瞎看点东西。报考的时候,知道自己水平不行,就只报农业院校,我当时在做兽医,报的都是畜牧兽医专业。重点大学肯定没戏,一般院校,第一志愿是东北农学院,第二志愿,就是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结果,东北农学院临时不招生了,八一农大只招一个农机专业。

考完之后,结果还不错,凭着语文和政治拉分,总分比本科线高20多分,更幸运的是,考完之后,文革被否定了。尽管如此,但重点够不着,只能进八一农大。

从来没想过要学农机,心里直犯嘀咕。但不去又不行,当时上面说了,录取了不去,下次不许报考了。只好硬着头皮,去学农机。

农机专业,当时算准工科,完全按机械制造专业的模样安排课程,对数理化要求不低。我们这种靠语文和政治上来的人,一点优势都没有。课程很艰涩,我这样的人,学得很吃力。很多老师,讲的又不好。但你还得去听课,如果不听,全凭自学,那就更吃力。每天上午下午8节课,晚上还要制图和上实验课。每两节课结束,老师就给你留十几道题,一天得做2、30 道题,同学们几乎每天都熬到半夜。

这样吃力的大学生涯,没有给我带来丝毫的声誉。因为这所大学就在我们所在的团(我们当时叫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旁边。我们团的人,特别看不起这所大学。而我在我们团,号称是个曾经学习最好的人,这样的人,考进了一所人人都看不起的烂大学,的确让很多人很开心。这种屈辱感,此后多少年我都挥之不去,即使留校当了老师,外出开会,一听说你是八一农大的,人们都是一脸的不屑。文革时不见鬼的优势,在后来变成了绝对的劣势。一所办在农村的大学,算什么呢?



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新校址

幸好,我那时毕竟年轻,很快就适应了工科的学习。发现虽说老师留的作业很多,但只要做个一两道题,当天所学的也就掌握了。而且制图课,我可以偷懒,一张人家需要画很多天的装配图,我抄一遍也就可以了。挤出来的时间,我可以看点别的闲书。

其实,这所大学,也有它的好处,周围都是荒山荒地,还有一座水库,你要是想谈恋爱,绝对不愁没有去处。春天漫山的野花,很是配合。我们班几个不爱学习的臭小子,还搞过一次真正的野餐。在大豆地里摘毛豆(太多了,根本没人管),在水库钓了鱼,拢堆火,用个脸盆炖鱼,直接在火力烧毛豆,买了一瓶北大荒烧酒,大家对着嘴吹。可惜,只搞了这么一次,搞多了,就要挂科了。



密山青年水库

总之,我的大学,学得很辛苦。当年有个口号,要把被四人帮耽误的十年都找回来!我们也的确在找,尽量不偷懒,每天看书做题,昏天黑地。但是由于我始终没有培养起对这个专业的兴趣,四年的学习,都很被动。说实话,心里很烦,但又摆脱不了。

后来考上人民大学党史系的研究生,发现文科的学习太好混了。好像是为了补偿自己的大学生涯,我把绝大部分的课,都逃掉了。选一门课,最后连老师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说起来也挺遗憾的,因为人民大学也有一些不错的老师,我选了人家的课,却根本没有听课,也是一种损失。整个研究生阶段,我只有两个收获,一是学会了下围棋,二是看了好些武侠小说。那时候,无论金庸还是古龙,我都可以倒着看。足足地过了一把看小说的瘾,实际上也是补偿自己的大学生活。

大学的最后一年,我们学校马列教研室的老师看上了我,要我留下来教党史。我呢,由于不喜欢真的操练农机,也不得不答应了。马列教研室的老师,替我申请提前毕业留校,但我们农机系的主管副主任不同意,他是不错的老师,觉得我的成绩还可以,干嘛去从事耍嘴皮子事业?学完了,以后不行还可以改回来。在他的坚持下,我学完了农机专业所有的课程环节,包括最后的毕业设计,还拿了一个优等的成绩。

在改行多少年之后,我买了一辆汽车,打开前盖,我发现,里面的东西,我都不认识了。当年我们农机系老师的苦心,算是白费了。

(本文原标题:《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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