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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嫌弃过自己不努力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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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红:你是否嫌弃过自己不努力的人生

原创 2017-07-14 闫红 大家


文 | 闫红

白先勇认为《红楼梦》庚辰本不如程乙本,还有个理由是,在庚辰本里,宝玉的好基友秦钟临终前,叮嘱宝玉:“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白先勇先生认为这很奇怪,“这段老气横秋、立志功名的话,恰恰是宝玉最憎恶的。”

他说:“‘庚辰本’中秦钟临终那几句“励志”遗言,把秦钟变成了一个庸俗‘禄蠹’,对《红楼梦》有主题性的伤害。‘程乙本’没有这一段,秦钟并未醒转留言,曹雪芹不可能制造这种矛盾。”

乍一看确实如此,宝玉一向最讨厌这种“心灵鸡汤”,即使是他本来很喜欢的史湘云,劝他“会会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宝玉也立即翻脸,说:“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

袭人赶紧开解道,上次宝姑娘也这么说了一回,他咳了一声,拿起脚就走了“……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得怎么样呢。”

就是这当口,宝玉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账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黛玉隔窗听见,心里震动非常,欣慰自己果然没看错,宝玉是个知己。



宝玉当然不是厌学,只是跟那些最终通向仕途经济的学问比起来,他更爱天上的鸟地上的鱼,爱花开花落,以及那些如花般美丽脆弱的女孩的一颦一笑,他讨厌坚硬又无聊的成人世界,对于官场上的客套敷衍,尤其深恶痛绝。

宝钗多劝了他几句,他就这样感慨:“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得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

通篇都是这种调调的《红楼梦》,怎么突然借秦钟之口道出这种“正能量”来?白先勇觉得奇怪也很正常。

但刀尔登有个说法,通俗小说就像一个收拾得井井有条、没有杂物的房间,“我们不会像在阅读其他小说时那样磕磕绊绊,经常要纳闷,这是什么意思?老天爷,他写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通俗小说会让你正中下怀,处处舒服熨帖,但《红楼梦》显然不是。

它时不时地显示某种错乱感,比如人物的年龄等,这大概因为作者虽然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但终有些地方或者不够留心,或者觉得无伤大雅,要留待完全成型之后再处理;更有一些,则体现了作者内心矛盾,那就是,到最后他也并没有想清楚,人究竟该如何度过这一生。

开篇第一回,作者即有悔过之语,说自己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又说“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

等下,你不是最看不上那些父兄师友之教训吗?不是从不把混得好当成一回事的吗?难不成曹公这里是反讽?

我曾经以为是,后来不这么想了,还原一下曹公当时的处境,茅椽蓬牖、瓦灶绳床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曹家历尽劫波到了这一步,他和他的亲人,该经历多少颠仆流离,他不可能不被触动,有些人可能都已经不再,让身为男儿的他,无法不生出幸存者内疚来。

虽然这一切并非是他造成,但是,如若他看到,若自己够努力,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亲人少受点罪,那种悔恨就会来得更强烈。在《红楼梦》里,多有暗示,贾兰就是现成的例子。



贾兰是贾宝玉早逝的哥哥贾珠的遗腹子,寡母李纨将他抚养成人,这个孩子敏感而早熟,在热闹场合,如果贾政没有特意叫他,他就不去,被众人笑牛心古怪。

他的个性,注定他不会讨爱鲜明人物的贾母的喜欢,他的不讨喜,又使他更加孤僻。他明明是宝玉的亲侄子,却总是和贾环在一起,爱学习的他,和不爱学习的贾环未必性情相投,他们的友谊,建立在同为边缘人物的寥落上。

身在豪门,贾兰不像宝玉,没有那种富N代的悠游与淡淡的厌倦感,倒像个指望通过学习改变命运的寒门学子。宝玉自然不喜欢这种调调,对于这个侄子,他未曾有过任何关爱与肯定。

俩人直接交集是在第二十六回,宝玉在调弄了一会儿雀儿,看了一回金鱼之后,遇到正拿着小弓追小鹿的贾兰。

宝玉说:“你又淘气了,好好地射它做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

贾兰那个小弓未必有多少杀伤力,但对于这些小动物,他没有贾宝玉那种温情,这不是善良与否,是不同的人生态度。贾兰争分夺秒地打磨自己,万物皆为我所用,宝玉更在意的,是与这世界的互动。他无意统一这个侄子的三观,只以半开玩笑的方式,表达了不以为然。

如若顺顺当当地活下去,宝玉这样,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当风险袭来,他高蹈的世界,立即显示出某种脆弱。而李纨的判词:“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显示出最终李纨因为这个儿子,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属于她的画卷上,是“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更证明李纨母因子贵。


▲李纨画像

虽然接下来还有两句“如冰好水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曲子里亦说她“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不知道说的是李纨早逝还是贾兰早逝,但不管谁早逝,都与贾兰的成功没有因果关系,相反,体面堂皇地死去,总比在颠沛流离中死去要舒服一点。

也许,这世上最可悲的事,不是你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而是你想做自己曾经最看不上的那类人而不得。

在那场大劫难中,曹公一定看到更多的跌宕起伏,即便曾如宝玉般不更事的他,也不难发现,那些不不够优雅精致有情调的人,往往有着更强的生命力,比如小红,比如贾芸,比如贾兰,他们的现实感,能够救助自己和家人于危难中,那么,他就很难不做出反省,这天灾虽不可逆,但若是未雨绸缪,是不是也有可能将伤害稍稍降低一点?

秦可卿临死前托梦给王熙凤,就是曹公的一种自我反省。

秦可卿和王熙凤是闺蜜,之前俩人说的都是女人间的贴心话,临死前,以性感为主要标签的秦可卿突然托梦给王熙凤,建议家族在祖茔附近购置土地屋舍,将来还能退守为耕读之家,毕竟眼前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抵挡不了无常二字。

秦可卿临死之前,会向闺蜜王熙凤提出家族整体规划上的调整,那么秦钟在弥留之际,忠告基友宝玉改弦易辙便不足为奇。



试图让命运改道的还不止这两位,宝玉的祖父荣国公为家族整体利益计,也特地请求警幻仙子,想个办法将他规引入正,帮他戒除那“天分中生成的一段痴情”

警幻仙子的办法很黄很暴力,先是把宝玉送到一位乳名兼美的姑娘床前,“密授云雨之事”,宝玉刚刚领略其中妙处,便有夜叉海鬼,要拽他入迷津,以此暗示宝玉,欲念即迷津,跟贾瑞那个风月宝鉴反面是凤姐正面是骷髅一个道理。

前十六回里,宝玉和黛玉正儿八经的对手戏没几回,更多的情节,是朝这“规引入正”的路子上走,然而这所有的做法,都是无效的。

梦想着能永保富贵的王熙凤固然将秦可卿的建议抛到脑后,宝玉也没有被恶心到,反而尝到了甜头,醒来之后又拉袭人“行警幻所训之事”。那个贾瑞,更是悟不透“美女即是骷髅”,愣是把自己给作死了。

说到底,还是欲望太有力,有良心的写作者,写不了“幡然醒悟,洗心革面”的鸡汤,即使你知道,欲望会让人万劫不复,满心打算进行深刻的自省,但随着笔触的深入,还是会写出那欲念之迷人,之令人身不由己。

曹公的笔触继续向记忆深处穿越,华丽往事纷至沓来,他爱过的那些女子,栩栩如生地呈现于他的笔端,那些温柔的情感与情绪,此刻忆起依旧怦然,眼前的磨难,似乎算不了什么了。像甄宝玉所言,即使挨了打,喊着“姐姐妹妹”就没有那么痛,像是贾宝玉所言,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这也许是每个人的纠结,你想放荡不羁爱自由,只要“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但你又知道,这种恣意任性,无法护佑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在某些痛感无力的时刻,你悔不当初,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觉得曾经的自己,真是一个混蛋,但是当你穿越回过往,发现,即便时光倒流,你还是会,身不由己地,做那么一个混蛋。



悔恨与享受,是隐藏在《红楼梦》里的两根线。曹公会透过刘姥姥的目光写荣国府的奢华,也会以荣国府为背景,写刘姥姥的强韧与强大;会写大观园的如诗如画,也会写修建这个大观园,是对于荣国府经济的致命一击;会写晴雯撕扇时可爱的放肆,也会写她被撵回家之后,着急地讨要一杯粗茶,宝玉心里感慨:“往日那样好茶,她尚有不如意之处,今日这样。可知古人说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又道是‘饭饱弄粥’,可见都是不错的了。”

白先勇先生对于这一段也大有意见,说“此时宝玉心中只有疼怜晴雯之意分,哪里还会舍得暗暗批评”。但窃以为,这说的固然是晴雯,更是一个敏感者的自警,宝玉不是琼瑶男主角,他多情,但也有大无情,能够倾心相与,但也冷静戒备,对于世界的认知是立体的,所以才会这边还悲悲戚戚地做芙蓉女儿诔,那边被黛玉一调侃,就“不觉红了脸”,跟黛玉推敲起词句来,这岂不比那个内心OS更加无情?

大师不煽情,不取悦读者,有时还冷酷得让人心惊,让人想对他嚷嚷:你怎么可以这样!但他就这样了,你也只能接受,就像接受并不是为你量身打造的生活。

庚辰本白描多于表态,在呈现的基础上表达,到处是线头,是不打算收拾得太精致的毛糙感,但这种毛糙感,出自于不打算掩饰什么的坦然;它也总处于矛盾中,无法给读者一个终极的道理,可是道理撑不起一整个世界,不能阻止我们一再的荒腔走板,庚辰本把一个原生态的世界推向读者,这,正是我喜欢它的缘故。

【注】本文原标题为《秦钟为啥要劝宝玉“荣耀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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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楼yingyinc 的帖子

讲来讲去,勿管哪能,人都拗不过自己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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