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妈妈的感觉是想哭的感觉”:冰心作文奖的启示
首届“冰心作文奖”近日揭晓，浙江省诸暨市实验小学教育集团城东小学一年级学生郦思哲的《妈妈回来了》获小学组一等奖，他也是本届大赛年龄最小的参赛者。现把这篇只有107字的获奖作文抄录如下：“前段时间，妈妈去杭州学习，去了好长时间，可能有一个月吧。今天，妈妈终于从杭州回来了，我非常高兴！因为妈妈的怀抱很暖和，因为妈妈回来了，爸爸的生日就能过得更好，因为妈妈在家里会给我读书……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很想她，想妈妈的感觉，是一种想哭的感觉。”（11月24日《浙江日报》）
我反复读这篇百字短文，每读一次都感觉鼻子酸酸的，真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这位教了二十多年作文的语文老师，从未体验到这样的阅读快感。那简直是天赖！这里没有丝毫的做作和矫情，全都是大白话。但每一句都是真心情的流露，每一句都饱含着对母亲的挚爱深情。这份纯真和清新，只有像小郦思哲那种年龄段的孩子才有，这种生命体验未经丝毫的打磨和雕琢，百分之百地真诚和实在。我是在把它当作世界上最好的抒情诗来读的，它那种诗心的灿烂和圣水般的光洁具有一种强大的生命参透力！我投降了，彻底被它征服了！
它使我无地自容，它迫使我反观自身，使我清醒地认识到二十多年的作文教学原本是一次教学生造假的苦难之旅。在同事心目中，我还算是作文教学“有一套”的老师。所谓“有一套”，就是比其他老师多掌握了一些怎么样授予学生作文的程式和腔调罢了，简言之，就是怎么样把八股经传授给学生而已。譬如教学生写记叙文，总要告诫学生记牢记叙六要素，什么时间、地点、事件等一个不能少，再如教学生写议论文，总要苦口婆心提醒学生，论点要突出，论据要充分，论证要严密，全文点题不能少于三次，开头、中间和结尾都必须点题，论证一定要注意正反结合，理论和事实相结合，甚至把一篇议论文的段数（一般是四到五段，不提倡三段）、满篇几句话及开头的行数（三到四行）都作了规定。
说来惭愧！鉴于学生缺乏生活，肚中没“货”，考试时一时半刻找不到论据，我就干脆教学生造几个假论据，并随便注明出处，还说反正改卷老师又不会来查。更为可悲的是，儿子参加中考那会儿，我破天荒地辅导了他一次作文，照搬的全都是我在课堂上屡试不爽的那套“八股经”，结果害苦了本来就很有写作天赋的儿子。我本来没勇气抖露这些丑事，但在这篇百字短文面前，我经历了一次灵魂洗礼，我必须忏悔！不仅是我，也不仅是所有的中小学语文教师，还有考试大纲的制定者、中考、高考试卷的命题人及评分标准的制定者，更有现行教育体制的始作俑者和卫道士们，都得经受这篇百字短文的拷问。
它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了当今作文教学无比丑陋的现状。试问，小学生作文中满是这类情节，譬如学习雷锋好榜样，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要就是放学了，天下大雨忘记了带伞，爸妈给我送伞来了，于是流泪，那是谁教会他们的？试问，中学生作文中充斥着这类内容，譬如老是帮助残疾人或车祸受害人上医院，或搀扶盲人、老太太横过马路等，那又是谁教会他们的？再问，在写作1998年高考作文《战胜脆弱》时，那么多考生为什么甘愿作贱自己和父母亲，很多学生写自己从小残疾或患小儿麻痹症，断臂歪腿的，还有很多学生写父母因病或车祸双亡，从小孤苦伶仃，在苦难中成长，那又是谁教会他们的？
造成当今中小学生作文普遍造假现象的原因有多方面，既有受极左思潮的影响，不让学生说真话的原因，也有教学质量评价机制和评价标准不合理的原因，但根本一点还是受应试教育之毒，教师只求升学率而把作文当成了一块敲门砖，只教文不教人，以牺牲人文精神为代价来换取技术主义的进步。因为高考作文评分标准中有一条“感情真切”可加分的要求，老师就再三再四告诫学生要抒情哪怕是煽情也好，但考生在那么紧张的考场中没情可抒怎么办？于是就造，譬如设计父母双亡或自己的苦难身世，先将自己置于一个可怜的境地，然后开始抒情。这都是为了迎合评分标准、取悦改卷老师精心设计的呀！
我完全能体会此次“冰心作文奖”的评委授予这篇百字短文一等奖的良苦用心，评委会是想以此给被造假风搅乱了的作文迷局重新确立一种价值观，校正价值失范的中小学作文现状，尽管其力量很有限，但我仍要对他们的努力表示尊敬和理解。（作者：王学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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