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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会给乖孩子梅西和失落的阿根廷一个happy ending吗?
原创: 艾小夜 三联生活周刊 今天
看到86分钟罗霍一脚把球端进球门后,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只有拳头还在砸着沙发。
我没赌球,只是太爱阿根廷了,我还得紧张地等着阿根廷最后几分钟守住比分,比赛结束后,连看台上的马拉多纳,也被扶着去了医院了,连这个心室壁厚于常人的老球王都受不了阿根廷大起大落的生死两重天,难怪来到办公室后有妹子问我凌晨吃没吃速效救心丸。
罗霍绝杀瞬间
2018年的阿根廷,是我作为阿迷的23年里,看到的最狼狈的阿根廷,没有之一。郁平冰岛、惨败克罗地亚,或许会让许久上班时间不看球的老球迷们大跌眼镜,但对于过去一年多全程看过阿根廷世界杯南美区预选赛的我来说,不过是低迷和混乱的延续——从2015年的百年美洲杯决赛点球脆败之后,这个国家的足球与足协,和它的经济状况一样,断崖式低迷。
在莫斯科、下诺夫哥罗德和圣彼得堡看见的阿根廷,跟在世预赛南美区的阿根廷没什么不同:这支平均年龄接近30岁的球员,球员们的身体和头脑仿佛生了锈,前锋不能对抗,边锋瞎突瞎传,中场没有出球能力,停球都不从容,更谈不上组织进攻和向对方禁区渗透出精妙的直塞,防守拦截像是Windows里自带的3D弹球,随机轨道的足球带得后卫总是稀里糊涂失去位置,留给对手潘帕斯草原一样开阔的进攻空间。
是的,阿根廷还有梅西,是30岁的他凭着一己之力将阿根廷在世预赛的悬崖边缘生生拉回了决赛圈,可即便如此,他之于场上的队友们,还是像一块64位的处理器插在了一片32位、只有4G内存的主板上,远离了球门的他对对手没有直接的威胁,偶尔在对方大腿森林中拿到球时,周围的队友全都站得死死的,跑不到他上帝视角的传球路线上。
世预赛,梅西完成帽子戏法助阿根廷晋级世界杯
12年前的6月,在德国盖尔森基兴,18岁的梅西替补出场,完成世界杯首秀,打入自己世界杯处子球后被前辈们团团保住的时候,没有络腮胡子,有的只是干净的笑容和光滑的酒窝。那个进球和今天凌晨打进尼日利亚的球,进球位置如出一辙,用的都不是惯用的右脚,只是那一球打向守门员的左边,这一球向右。
与12年前一样,刚刚过完31岁生日的梅西还是跑向底线庆祝,但脸上只有释放,没有了快乐。
我怀念的除了18岁梅西的微笑,还有他第一次踏上世界杯比赛场地前,阿根廷用36脚传递传进塞尔维亚球门的那个进球的美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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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上阿根廷,是在1995年美洲杯第三组的小组赛。
那时作为一个之前只看过1994年世界杯决赛的初阶球迷,并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正是一支后马拉多纳时代的阿根廷队,球场上不再有神,有的只是一个铁腕治军的主教练,以及按照主教练要求把头发全部剪到齐耳的队员们。
如果说1994年的意大利让我觉得足球应该是优雅的,那么1995年的阿根廷让我第一次知道足球原来应该是本能和狂野的。看着阿根廷砍瓜切菜4:0干掉了智利,被唤起的是青春期男生的荷尔蒙冲动,等到半决赛里看见巴蒂斯图塔一脚爆射打得巴西门将塔法雷尔连球都抱不住时,真的如同看见了动作片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战神,手起刀落,快意恩仇。
然而战神带给我的亢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先是半场结束前阿根廷一个球员被罚下,然后是81分钟巴西前锋图里奥用手在禁区里停球,然后洞穿了阿根廷的大门——我第一次在看球时感到愤怒,觉得巴西人怎么可以如此无耻——直到后来才知道马拉多纳原来在1986年干得比这个更漂亮。
这场比赛里面很多新秀后来都成为了后来陪伴我们走过生命10年的巨星,也从此奠定了我对阿根廷和巴西队的情感基调。一个好学生开始在初中的课堂上翻着足球杂志和盗版的马拉多纳传记,在CCTV5补课看着球王的比赛,在1994年老马世界杯最后一场绝唱咆哮的画面里,我对打进三球、长发飘飘的巴蒂斯图塔迷得不行,放学后跟同学们在操场上反复对着80块的利生牛皮足球练习战神标志性的正脚背大力抽射,只有看见足球呼啸着飞进球门,才觉得自己更像一个男人——然后再跑出40米去围墙根那里捡回足球。
战神巴蒂(右)(图:视觉中国)
1998年世界杯时赶上高二,每晚都趁父亲睡熟后悄悄溜到客厅,把电视打开的一瞬间就按下静音。战神延续着爷们式的简单粗暴,5:0哥斯达黎加那场,看着巴蒂罚出一记直奔门将面门的点球、门将吓得下意识躲向一边时,我笑到岔气:这个门将刚才被巴蒂一脚射门闷中要害部位,满头大汗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显然是有了无法计算的心理阴影面积。
这一年小组出线后,阿根廷的两场淘汰赛都极度耐人寻味,也仿佛给作为阿迷的我开启了某种对于轮回报应的思考。
爱会让人丧失立场,对世仇英格兰,巴蒂的点球还是势大力沉,当西蒙尼对万人迷贝克汉姆施展出殿堂级演技的时候,还在沙发上泡脚的我欢乐得差点踩翻脚盆,点球大战后看着贝克汉姆流泪没有丝毫心疼,也忘了3年前图里奥的无耻——嗯,足球除了很man,也应该是狡黠的吧,让仇敌不爽,才是真的爽——然后,下一场对荷兰,当阿根廷10号奥特加被荷兰门将范德萨用同级别的演技阴了之后,才知道报应来得真快呀,战神那脚重炮,也只能打在门柱上嗡嗡作响。
但巴蒂那一代球员,还远没有到达巅峰,那时喜欢阿根廷的球迷是幸福的,虽然在美洲杯上总是见巴西就跪,但我们安慰着自己:毕竟是不重要的赛事,毕竟是阿根廷国内联赛的球员组成的“国家二队”。
2002年世界杯之前长达一年多的南美区预选赛,又成了我在大学宿舍里少有的快意时刻,教练“疯子”贝尔萨那套逆天的1333阵型,让阿根廷变成了一台燃料永不枯竭的火焰发射器,蓝白出征,寸草不生。
可真等到了阿根廷来到亚洲踏进世界杯的决赛圈,却仿佛踏上了功利足球的绞刑架,首场1:0拿下尼日利亚,巴蒂一球致胜,我们觉得只是正常发挥。第二场又是对英格兰,跟一个暧昧的女生约在新街口的一个小馆子里边吃边看,可是等到贝克汉姆罚进那个争议点球时,约会的气氛便已经降到冰点,果然,跟她不合适。
等到第三场看到巴蒂手指缝里溢出的泪水,我知道我的世界杯结束了,最后果然是巴西夺冠,2002年,糟糕的夏天,非我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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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一代开始老去,大学毕业进入社会上重新定型的我,在跟着阿根廷一起更新着血液。
受够了一场能罚丢3个点球的帕勒莫,终于等来了复制马拉多纳“上帝之手”和“连过五人”的梅西。作为相信自己可以两次踏入拉普拉塔河的唯心主义分子,我觉得这是上帝老人家又想看球了——患侏儒症在西班牙长大有着双国籍的梅西,依然有着阿根廷人特有的对国家的忠诚。
2006年的世界杯的主旋律是丑闻缠身的意大利完成了自己最后的救赎,小组赛风生水起的阿根廷最后大比分崩溃在东道主德国的脚下,但这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伤心——那场更多的责任是主教练的战术调整失误,阿根廷有一个将来制霸球场的小将梅西,只要有一个靠谱的主教练,队徽上的第三颗星迟早都要绣上。
在2010年之前,梅西已经刷新了很多纪录,于是上帝似乎跟阿根廷人开了一个很正经的玩笑:让老一代球王做主教练,带着新一代球王去冲击世界杯。马拉多纳的强心针让阿根廷一鼓作气,直到再次遇到苦主德国,才让自己在战术素养上的短板暴露无遗。而22岁梅西也没有比22岁暴躁踢人的老马更出色,整整一届世界杯都颗粒无收。
老王隐去,新王当立,当4年前阿根廷队点球淘汰荷兰进入决赛后,迷信的阿迷如我,开始幻想着阿根廷将要完成一个轮回——马拉多纳在26岁时带给这个国家第二座世界杯,梅西的26岁是否也能复制前辈的路径?然而事实却是,26岁的梅西仿佛在平行空间里踏入了马拉多纳30岁的轨迹,在决赛又一次面对苦主德国这面叹息之墙时,还是一球惜败。在颁奖仪式前梅西与大力神杯擦肩而过时扭头流露出的遗憾,那一晚让无数阿迷心碎。
2018世界杯小组赛中的梅西(图:视觉中国)
但无可争议的是,从巴西世界杯起,阿根廷彻底变成了梅西一个人的球队,对梅西的依赖日益加深,但上帝依然有着自己的平衡法则,梅西越强,他的队友就仿佛越弱,两次美洲杯决赛的点球大战,梅西罚入点球后队友就会失误,而梅西若罚失,队友就更加心态失衡。
相对于坏小子马拉多纳巅峰时期的桀骜不驯,球迷对于梅西的指责永远是他的抗压能力和领袖担当的气质缺失,这个从小远离阿根廷在富足的巴萨罗那长大的天才,即便文身、蓄须,也依然是低调谦逊的绿茵绅士,而非乖张挑衅的街头恶少,没有从小在贫民窟街头抢夺生存空间的蛮横和狡黠,与从富足中跌落进中等收入陷阱、掉出发达国家序列的阿根廷,在气质上隔着一层难以捅破的无形的玻璃幕墙——就像在阿根廷的邻居巴西,若论起哪名球星更能代表桑巴足球,大多数人会选择从贫民窟走出的罗纳尔迪尼奥,而非中产阶层为了兴趣成为职业球员的卡卡。
黎明到来,梅西又带着阿根廷跌跌撞撞进了世界杯16强,等在他们前面的是,是太久太久没有交过手的法国队,或许在下一场就可能是梅西和他的队友们2018年世界杯的最后一场比赛。“弱队”阿根廷让阿迷已经从享受过程、情绪热烈的浪漫主义者变成了害怕煎熬、一心求结果的功利主义者,贝隆夫人的挽歌一遍又一遍俗气地响起,泪流满面的阿根廷人,悲伤的也许不只是一场丑陋的失败,更多是在怀念骄傲、富足、美好的旧时光而已。
两年前,C罗和他的葡萄牙,用不太好看的过程拿走了欧锦赛的德劳内杯,那么在俄罗斯,上帝会给乖孩子梅西和失落的阿根廷一个同样的happy ending吗?